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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火热之心在前日就遭当头棒喝,现身的红衣就留下了几百人和几门炮,懒洋洋朝东门一阵轰击,城墙上的大小将军炮不得不全部撤掉。其他的红衣则径直北上,压根不搭理徐州城。

    姚知津只能勉强维持着城中人心,至于出城邀击……别看只有几百红衣在对徐州动手,就在东面城外行进的洪流里随便分出一股,就能把徐州城给淹了,他确信打开城门时,也就是丢掉城池时。

    心惊胆战地等到昨日,红衣总该攻城了吧,却没料到,等来的却是这般望不到头尾的无尽人马洪流。更想不到的是,这洪流对徐州城置若罔闻,继续北上过河,滚滚涌向北方。

    这是什么门道?

    姚知津百思不得其解,徐州城就像是暴风中的风眼,反而格外平静,这倒也让他安然度过了昨日,不至被城中民人淹了。

    一面疑惑,一面依旧打起百倍精神,一刻不放松地紧守城池。而一天守下来,眼睛也花了,心也被震散了。

    何止十万!这一日经过徐州城的牛马怕都不下十万了……

    到了今日,洪流依旧无边无际,论人的话,怕不止二三十万之数,等见着这洪流的尾巴,总数恐怕不下三五十万。姚知津心口凉比寒冰。完了,大清真完了,仅仅只是徐州一路,就有三五十万,传言南蛮六路北伐,加在一起,二三百万……这是什么概念!?旗人总数都没这么多!

    于是到了今日,姚知津的死战之心就只剩下一丝了。力抗强敌,不屈而死,这是壮烈,可眼前这是强敌吗?这是泰山压顶!他的打算就是螳臂挡车,史书上能留下的就是不自量力的嘲笑而已。

    再被僚属们这一鼓噪,看向城下聚着的无数民人,眼色都很不对劲,姚知津艰辛地吞着唾沫,他很明白,这些僚属也是被逼着来的,他若还要压着民人与这洪流为敌,自己就要先被民人碾碎。

    城外城中两面逼压,姚知津心中的节气轰然崩溃,他闭眼拂袖:“罢了……”

    铿锵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姚知津面北而拜,横剑就要自刎。却被僚属们一把抱住。

    “府尊使不得!”

    “明公勿弃一城百姓!”

    僚属们七嘴八舌喊着,师爷更直接道:“徐州一城能得什么处置,还要府尊向南面朝廷交代啊!”

    听懂了师爷的意思,心中已无堤坝的姚知津骤然恍悟。没错没错,我是汉军旗人,我还有可能在南面保得性命,甚至求得富贵。

    “开城、请降!”

    姚知津满脸泪痕,中气十足地呼喝道。

    三月七日,被晾了两日的徐州降了,可在英华史料中。徐州是三月十日光复的,这偏差是怎么来的呢?

    事情是这样的,姚知津带着僚属们剪了辫子,摘了冬帽,光着脑袋,高举请降白旗出城,在城外子房山下的一座茶铺里,拜见了这两日一直守着他们的那支红衣小部队的官长。

    “我只奉令压制徐州。确保大队行军安全,无权接受你们的请降。”

    一个红衣骑尉郁郁不乐地这么说着,看起来他对自己这桩差事也很不满。

    “谁有权受降?我也在等着呢。该不会太久,按照远近原则,估计也是安徽哪府的接收你们。若想得从宽处置,就安生等着,尽量让城中一切如常。”

    骑尉的回答让姚知津颇觉新鲜,安徽哪府的来接收徐州?这是什么章程?定得还挺细的。旧时不就是委下官吏,大军进城,换掉旗号牌匾,清点钱粮薄册,恩威相加。收抚人心,就这么改朝换代了么?

    带着一头雾水,姚知津回了城,再坐如针毡地当了最后三天大清知府,才终于等来了受降人,这已是后话了。

    就在姚知津出城请降的同时。徐州城东北,黄河岸边,几艘无桅大平船横卧河中,以铁索连起宽大踏板,络绎不绝的人流如履平地,越过黄河,向北行去。

    几个大纸箱立在镇远镖局北区总管候全脚下,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件鲜红衣物,展开一看,是件无袖马甲,胸前背后都绣着一个套在圆圈里的“镖”字,另有“镇远”两个大字。

    候全套上马甲,招呼着手下:“把这些红马甲分发给各部,叮嘱镖师们穿好了再过河,在北面不穿这个就持枪在外,监察可要当作敌兵处置。”

    正说话时,一个惊喜之声响起:“老二!”

    候全抬头看去,却是一个中年红袍官员,面目与自己酷似,只是全无自己的彪悍之气,浑身溢着肃正味道,像把尺子似的,他瞪眼大叫:“大哥!”

    两人再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

    红袍官员正是候全的大哥候安,十多年前,在江南经手米五娘案时还只是个小小的县通判,现在已任安徽按察使,而候全退伍后接手了大哥的镖局份子,现在也是董事之一,更管着整个北方事业。

    跟在候安身后的是大队黑衣红袖套的兵丁,候全再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哥,你该就是监察的大头目吧。”

    候安呵呵应道:“在陈相手下办事,领山东行军监察使,山东监察都归我管。”

    候全感慨地道:“大哥,二十多年了,咱们终于又在一起,并肩作战了。”

    候安深有同感地点头,当年他们这对兄弟还是湖南大山里的穷苦孩子,在大清治下当过练勇,在英华治下当过卫军,早年最值得一提的事就是抓到了岳超龙,尽管人家是自己南投的。而后兄弟俩先后入了红衣,转战交趾乃至南洋,再各奔前程。绕了一大圈,当英华北伐时,尽管都已不在军中,却还是并肩向北了。

    “不算红衣和义勇,安徽一省,抽调的官员、警差就上万了,再加上你们镖局的人,随军协力商人,还有民团,怕不下十万……”

    候安笑道:“北伐,连军带民,总数百万都不止,怕会有三五百万之多,这么一算,我们兄弟俩必然会遇见的。”

    候全乍舌:“三五百万!?乖乖,咱们这北伐还真是倾国而出啊……”

    候安扫视候安手下这些镖师头目,视线继续向前方渡桥延伸,南岸还是服色纷杂的人流,上桥后主色调已汇为一片赤潮,人人披红。不是红衣官兵,就是套着红马甲的义勇、镖师乃至民间所组的北伐随军团。

    林立的旗帜在这条浩荡赤潮上空飘飞招展,绣着各式军徽纹章的红旗是红衣陆军,镶白边写着省份编号的红旗是义勇,红边蓝旗是官方政务人员,红边白旗绣着字号的是镖局,红边青旗是天庙以及民间医护人员,红边蓝旗是随军商贾协力,红边灰旗的是“还乡团”等民间组织,林林种种,难以概述。

    这都是南北事务总署根据事前拟定好的北伐“总体战”方略,在动员一国时所颁布的北上编组条令,军政官民依照这些严密细致的规制,将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进军洪流有序地编组起来。以各地警差为主体的监察照管。不仅是徐州,陕西方向也是这般情景,不仅是陆上,水路上的船帆上也飘扬着各式鲜明号旗。

    每一股车马人流的进军都有明确方向和目标,有清晰的事务安排,每一类人要做什么都心里有底,每一日的行程都有照管有引领,军队早已踏上北方大地,而这股紧跟在军队后方的洪流,将如甘泉一般涌向北方,将带着新鲜生气的甘泉浇灌进干涸的大地。

    “大哥,过河吧!”

    候全打断了兄长的遐思。

    候安前瞻后望,滚滚赤潮在眼中奔流着,他意气风发地道:“我们就是大河啊,是北方马上要过我们这条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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