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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方才抵达“大旺埠”前的集货码头,这处热闹非凡,嘈杂混乱无比的大码头,就叫“帆子集”

    大半个月来,燕铁衣与屠森没说上十句话,彼此间冷淡异常,那模样,不像是结伴寻仇的搭档,倒似是一对找场地决斗的冤家了。

    “帆子集”靠临黄河滨的一带,泊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桅樯密密地耸立,灯火高悬,灿若繁星,尽管天色已暗,六条石砌码头上还人来人往,堆集如山的南北货物也正由抗夫们一件件的往船上搬运,船弦与码头间横搭的踏板,不住上下起伏,有韵律的“嗨唷”声,粗沉不绝,还有人们的叱喝声,叫骂声,笑语声,交织成一片暗嚣的音浪,就好像混浊河水激汤,及浪花的声响,不绝不息。

    码头的形势乃是被围在略呈钳形的河湾里“帆子集”只有滨河的一条街,住家极少,大多是栈房、客店、饭馆、酒楼、茶肆,以及这种地方不可或缺的赌场及妓院,此等景况,光想想,也就知道是怎么个乌烟瘴气法了。

    由这里到“大旺埠”只有三里地,旱路水路都是瞬间可达。

    屠森吩咐在一家极为狭小脏乱的客栈前停下车,并打发了车子,自顾自走进了客栈里,显然,他是要在这里住下来了。

    燕铁衣对于这种龙蛇杂处,各形人物会集的地方最是讨厌,那等充满腥膻骚臭的脏乱环境,更为他所不敢领教,但是,眼看着屠森执意住下,他也不愿出声,只有硬着头皮跟进了店里。

    订了两间楼上的客房,在这家店里已算是较上等的了,然而房间的狭小污秽,与那股子隐隐约约的霉腐气息,仍叫燕铁衣吃他不消,望着那张虫蛀斑剥的木床,以及床上黄黑泛着油光的粗劣被褥,燕铁衣连坐都不想坐,更甭提躺上去了。

    自然,他也明白屠森在此落脚的用意,这里四方杂处,三山五岳各行各档的人物皆有,地方乱,来往的人穿流不息,便不易引起注意,住在此处休歇个几天,要比起住在“大旺埠”牢靠得多,行迹亦不惹眼──只是,燕铁衣却真被憋苦了。

    屠森的伤势,在他自己的悉心治疗下,比他预料中的恢复得更快,差不多已将好全了,但他对于自己的身体非常爱惜,不到彻底痊愈,他是不肯再去冒险的。

    于是,在这间客栈里,一耽搁就又是五天。

    五天中,燕铁衣除了晚间盘坐于卷掀起被褥的床榻上调息运功,并藉以休歇外,白天便独自一人四处溜达,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或到茶馆坐坐,酒楼里来上几杯,要不便至码头上看看光景,日间的时辰要比夜晚深宵容易打发得多。

    屠森五天里可是一步房门未出,除了吃就是睡,该服该抹的各种药物更是按时按重,一丝不苟,完全一派高枕无忧,优哉游哉之状,他不像处在寻仇的前夕,而似到这里当老太爷来了。

    不知道屠森还要在这里呆上多少天?但燕铁衣也懒得去问他,正如燕铁衣所说的,他与这位人兄搭挡的旅程,就快要到达尽头了,这么些日子全忍了下来,只剩几天光景,他还犯得上害急?

    又入夜了,这是来到“帆子集”第六天的夜晚。

    一更天。

    “帆子集”的街上比较清静了些,可是有些地方仍然闹得紧──赌档,妓院,以及码头上那里像是永无尽止的循环着嘈杂与喧嚣,循环着一些为求生存而耗损又轮转的生命,表面上热闹,其实枯燥乏味得很。

    现在,这些声浪便隐隐约约传入了燕铁衣的房里,像很远,却又似很近。

    他盘膝打坐,垂眉闭目,状似老僧入定,彷佛凛然盘坐于天魔乱舞中的一尊菩萨,神彩湛湛,宝像庄严。

    就在这时

    一声极轻极细的音响传自屋顶,又跟着传来了第二声第三声,前后竟有八次音响从瓦面传来,非但如此,窗下的窄巷里,门外的走廊上,也都发出了这样相似的声音,人的双脚在与物体点触时的声音!

    那全是些有着极佳轻身功夫的人自高处或远处掠至着地点一刹那间的声响,人数相当不少,看样子,这里已被包围了──主要目标似是隔壁,屠森住的那间房子!

    燕铁衣静坐不动,他在等候进一步的变化。

    显然,隔室的屠森也已经有了警觉,这次他却机灵得紧,不再与燕铁衣乾耗着打冷仗了,木板壁上,立时传来他连续不断的弹指声!

    燕铁衣没有回应,他实在极为厌恶──屠森这个人,是不肯放弃任何促使燕铁衣向他报恩的机会的,他付出的,时时刻刻都不忘收回!

    于是,在屠森的房门外,一个冷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姓屠的,出来亮个相吧,你有什么打算,不妨明着说出来!”

    屠森的房间里沉默着没有答腔。

    那冷沉的嗓门又开口了:“屠森,何必这么藏头露尾?你也是混世面的人,况且更混得响当当的,是个人物,来到黄河两岸,就是我们的客人,无论你来的目的如何,总该让我们朝个面,是好是歹,彼此全开诚布公!”

    接在这人后面,另一个刚烈的声音也发了话:“怎么着?还要我们进房来请驾?”

    这时,屠森终于回答了,阴狠得紧:“外面说话的人,大概是管婕妤那婆娘手下的二管事‘九手君子’上官如波与三管事‘玉箫’曾双合了?”

    冷沉的声音生硬的道:“不错,难为你还记得,我正是上官如波!”

    刚烈的嗓门也铿锵的道:“好记性,还记得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曾双合,屠森,大家既是老朋友了,你该放大方点,出来交待几句话吧?”

    屠森冷笑道:“有什么好交待的?”

    房门外,上官如波的语声更见峭锐:“譬喻说,你来‘帆子集’有什么目的?对我们‘筏帮’怀有何种企图?为什么来此五六天足不出户?对上次那桩你是持的什么态度等等!”

    重重一哼,屠森火辣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又不是你‘筏帮’的私家地盘,莫非我来不得?既来了只怕亦犯不着先向你们禀报吧?对你们‘筏帮’有什么企图则更是笑语,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三竿子捞不着,我对你们还会有什么企图?至于我五六天足不出户,那是我高兴,各位还管得着这一段?上次那桩──,我的态度如何是我的事,二位总不会期望我对管婕妤这婆娘感恩颂德吧?”

    上官如波冷冷的道:“听你的口气,是来意不善了?”

    屠森暴烈的道:“善与不善,你们又待如何?”

    那曾双合突然厉声道:“屠森,自从上次你在我们水面上擅行劫夺商船,被我们当家的逐走之后,即已严重告诫你不得再回此处,可是你竟敢藐视我们当家的所提警告,去而复返,足见心怀叵测,图谋不轨,这一次,只怕你来得去不得了!”

    上官如波也强硬的道:“在你那次挑衅行动之后,我们当家的即已下令‘筏帮’上下,以及境内各水路码头同道,对你严密加以防范,一旦发现你姓屠的行迹,马上传报,你当你尾缩这客栈房内不出,便可高枕无忧?姓屠的,你太也低估我们了,只在前天,我们业已得到有关你各项可疑情况的报告,在我们隐伏监视下,你虽极少露面,却终于被我们摸清了底蕴,今日,我们确定来人是你,方才在入夜之后来请你的驾,你却言词闪烁,口气蛮横,看样子,大约是想前来找场或启端的了?”

    屠森恶狠狠的道:“好狗才,算你们有爪有牙,更有一只能够嗅味闻腥的鼻子,不错,我正是来找场的,你们总不至天真到以为我会忘记昔日那一箭之仇吧!”

    上官如波萧索的道:“我们当然不会以为你有如此度量与胸襟,所以,我们也就早防着你了,所以,今晚上我们才找上门来!”

    重重一哼,屠森道:“充其量,你们也就是故技重施──来个以众凌寡罢了,姓上官的,只不过这一遭恐怕你们就不会有上一次的好运气了!”

    上官如波语声轻藐的道:“我们知道你带了个帮手来──住在你隔壁的那一位,我们也暗中吊着他好几天了,尽管我们表面上装作并不相识,但蛛丝马迹,在在证明你们乃是一丘之貉,姓屠的,你放心,我们将有机会给你让你与你那帮手发挥个够!”

    燕铁衣暗中撇撇唇角,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他的门外,房顶,窗下窄巷附近,也一样被对方钉上了,只不过人数没有钉住屠森的多,他们似是把主力全放在屠森身上啦!

    不过,燕铁衣虽然因为对方的语气太狂而颇不悦,但也不得不佩服人家确有两套,别说能在这杂乱喧嚷的地方,探出他们的行藏来已属不易,即使他自己被人跟踪了三天居然也懵然不觉,人家这分能耐,亦不可谓不高了!

    此刻,隔壁房中屠森嘿嘿笑了起来:“很好,上官如波,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就会让你们乐个够!”

    上官如波讥剌的道:“屠森,话先不要说得太满,我们就拭目以待,看看谁会乐个够吧!”

    屠森粗暴的道:“这一次我来,目的便是要报仇雪恨,给管婕妤那贱妇一个彻底的教训,向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讨回昔日的公道,上官如波,我若不血洗‘筏帮’,不尽屠‘烟霞院’的大小活口,我就不算是人生父母养的!”

    冷森的一笑,上官如波不屑的道:“就凭你!”

    屠森狂声道:“不错,就凭我,老子如没有把握,也不会来,既来了,便好歹叫你们弄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曾双合大吼一声:“你配?姓屠的,把你连皮加肉带骨头一遭算上,也不够秤一次的!”

    “呸”的吐了口唾沫,屠森叱道:“管婕妤裤裆下的狗腿子,你敢先来秤一秤!”

    曾双合怒喝:“我看你能上了天?”

    随着这句话,立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木门碎裂声,紧接着数声暴叱齐起,一片金属破空之声,袭进了隔壁那间狭小房子!

    当各种惊心动魄的声响才起,只听窗户轻响,屠森的声音飘曳落下:“免崽子们,后面来!”

    不错,这句话也算是通知燕铁衣的!

    摇摇头,燕铁衣无可奈何的刚刚伸开腿准备下房,他的房门已在突起的一声响碎裂分散,五条人影闪电般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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