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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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要不停走着这条土路，带着依然泥腥的气息。我知道，土路的一端连着我的童年，而土路的尽头，将是我遥遥无尽的归期。我能想象有一个夜晚，我哭叫着呱呱坠地，在尘土依然的路上打过滚后，父亲看我的眼神如他孤单立于村口眺望一季稻子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两样。我知道父亲也是一季稻子，年少的时候，也被他的父亲温情眺望。我知道，稻田中央的那些长满青草的坟茔，里面葬着我的祖先。我知道，这条土路，祖先走过，父亲也走过。只是，先前的路，并没有现在宽敞。

    我还是经常回去，带着我三十却一事无成的年华。我知道，除了这条路，我别无他途。所以，我经常一个人回去，经常一个人抚摸我的村庄。有时，我站在人群里，站在我熟识的父老乡亲中间，有时，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或者月光下。我能听见村庄的呢喃。能窥到他的默然。能透过好些晃动的身影和脸孔，越过四季的变幻和容颜，触摸到村庄如水的胸膛，像一滴水，融入深蓝。

    我喜欢从村口起步。一路将我的乡亲招呼，我知道他们不懂我，知道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路比我来得从容和现实。我知道这条泥土路，在他们眼里是很实在的走完这一程要花多少时间的距离；我知道他们其实也如我的祖辈父辈一样，洒下汗水，春种秋收，生儿育女，延续姓氏的血脉；我知道，他们也有过喜怒哀愁。我知道这条土路，一样承载着他们所有的岁月悲欢。但我知道，他们比我从容和淡定，比我率性和坦然，他们看到春天的雨水和阳光；看到粮仓里有谷；看到秋天的红辣椒和黄玉米挂满屋梁；看到婴儿出世；看到老人寿终正寝地安息；看到太平盛世的日子衣食无忧，他们就轻松地舒展笑颜。

    而我依然要回去，我无法长久地舒展笑颜。我无法像他们一样。在浮浮沉沉的人潮里几番起落后，还能像他们一样，以与世无争的眼神看着这个世界，看着我如此深情的村庄。十几年前，我还是村庄里的小小少年，满身书香。而现在，我啜饮了尘世的酒。酒性浓烈。花了我的双眼。

    我记起村庄深处的人了。那些已经归于尘埃的和依然活在村庄的。他们缓缓走来，带着永远安宁慈爱的笑。有几次，在阳光耀眼的午后，或者白雾隐约草木清香弥漫的清晨。我都能看到他们坏坏的笑。仿佛我已经被村庄抛弃，我是游离于村庄外的局外人。仿佛只有他们才是这重天地的主宰。这时我会感到心慌和眩晕。

    所以，我必须回去。我必须不能隔得太久就往回赶。我害怕村庄将我遗忘，如果我唯一的村庄也将我遗忘。如果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心里的空荡会将我的心窝撞伤。我会难受得留下好多年想落都没有落下的泪。

    有一次，我回去了，站在土路中央，我看到了一些人老了，不经意间早生华发；我看到一些娃长大了，只能从他们稚嫩的眼角眉梢猜猜他们的父母。我看到童年伙伴发达了，好些人搬出山外。难得见他们回村。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叫刘亮程的作家用一种很苍凉的笔调写了他一个人的村庄，我看到南北相连的两条泥巴路。满是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