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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亲结婚已经三十多年了。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存在那种叫做ài情的东西。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好像从不曾拉过手,从不曾拥抱过,而且经常吵嘴。吵的都是些鸡毛蒜皮,但不曾打过架。

    “男主外,女主内”我们家里基本上遵循着这个原则,但也有所变通。一般来说,重活,脏活,累活是父亲的,比如耕田、耙地、插秧、浇肥等等,特别是到离家十几里的山外去担米、担货,更是父亲责无旁贷的事。而轻活、家务活以及鸡鸭猪狗等,那则是母亲应尽的义务。一些不轻不重的活,两人一块去做,比如采茶,种麦,摘豆,锄草等。

    两个人性格迥异,父亲性急,母亲性缓。但直爽程度是一样的。

    母亲吃饭天下第一慢,每顿饭都要吃最少一个小时,天天如此。而父亲就天天看不惯母亲吃饭慢。于是天天数落她。总说她:“发狠吃你的饭,吃年席一样的。!”凶巴巴的。母亲总说:“我吃不快,吃快了鲠人。”

    母亲每次回娘家总巴不得多坐一会儿甚至住上一两天,因为距娘家毕竟有五、六里的山路。但回来时,父亲总说她:“你看你,根本没有一点紧和慢,你不知道家里有这么多事要做吗?你难道指望我把所有的事全部做完吗?累死我,你舒心了?”几句话,噎得母亲泪水直滴,但嘴里还硬着:“我要住,我喜欢在娘家住,你管得了吗?”

    两个都好客。父亲常常拉了互不相识的买树人买竹人或是货郎来家吃饭,而母亲总是倾其所有,为客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由于父亲口味重,喜咸,老嫌菜淡。有时就当了客人的面,说母亲:“你怎么不舍得多放一点盐呢?”没有一点点幽默的意思,阴沉着脸,好象母亲很悭吝,连盐也舍不得放似的。母亲受了委屈,反击道:“我要真的舍不得放盐,这腊肉,这鸡蛋,我拿得出来吗?”末了,倒是客人陪笑脸,连说:味道正好,味道正好。风波平息。

    父母都是心直口快之人,——一如我们家清清泉水下的鹅卵石——一览无余,所以互相之间从不计仇,争过吵过,瞬间即忘。细想想,他们两个真有点象小孩子过家家,一会儿恼了,一会儿好了,谁也离不开谁。

    小时候,家里生活并不是很殷实,吃肉的日子很少。好不容易熬到有肉吃,父亲总是将瘦肉一块块夹给母亲和我们,而他自己无非吃些骨头肥肉之类。

    父亲每到山下粮站去担米,母亲总早早地吃了午饭,丢了手间的活儿,下山去接父亲,带了饭菜,带了茶水,还带了两只米袋。她说:“你父亲一定饿坏了,累坏了。”待回得家来,一前一后的,父亲挑得稍多一些——匀了些给母亲,两人笑眯眯的。——傍晚了。炊烟袅袅,小鸟归巢。

    童年的记忆里,基本上天天都有粑吃。落雨的时候,母亲常常端了几升麦粒拿到堂轩石磨上去磨,我坐在旁边给她下麦粒儿,她拉磨。她说:“你父亲胃不好,不能饿着了,多做点粑,早上出工前吃个把填一下肚子,收工回来饭没做好,也可以抵一下饿。”真的,每天都有粑吃。荞麦粑、麦粑、籼米粑、糯米粑,逢上阳春三月,还有鼠曲粑、蒿子粑等。母亲做粑,因为我们爱吃,更因为心疼父亲。

    寒冬时节,父亲老督促母亲添衣服:“不要扛着,冻了害自己。”罗罗嗦嗦的。其实,天冷了,要加衣服,谁不知道呢?

    母亲到我这里来,我们总是千留万留,留着住过两、三天,便高低住不下去了。她说:“不能再住了,老家伙在家里,又是猪,又是鸡,还要做地里的事,吃不消。我不回去,哪里中?”她急着她的“老家伙”

    几十年的婚姻生活,儿女都已长大成人了。他们已步入老年了。他们还是经常吵。甚至当着我们的面吵,常常吵得面红耳赤的。我赌气:再也不回来了。于是就都停了嘴。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又悄悄和好了。他们之间有爱吗?有爱,还经常吵?只是为那些萝卜丁子一样细碎的事儿?他们之间没有爱?又为什么要那么互相关心、彼此牵挂?母亲前些时日跟我谈到这样的话题:“你父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他如死在我前面,我恐怕就要作孽了。”斯时,有泪在母亲的眼眶里打转。啊,母亲,你是指父亲去后,你会孤单寂寞吗?母亲的情绪感染了我,我连忙安慰母亲:不会,不会。到时,你跟我们住。

    父母的婚姻,看似极不和谐,老小争小吵,不曾用牵手表示过他们的爱。然而,漫长的人生路上,他们的心灵难道不是时刻相牵着的吗?他们都太平凡,平凡如一粒微尘。不曾有半点浪漫。但,在平凡琐屑的生活里,他们所付出的至爱与所倾注的真情,却是可以越过岁月的额头,伸向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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