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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莱尼并非总是四十八岁,有必要回首往事。

    看莱尼年轻时的照片,完全可以说她是一个俊俏活泼的少女;甚至在穿上纳粹少女组织制服即十三岁到十五岁的时候,莱尼也是讨人喜欢的的模样。没有一个男人见到她会对她的优美身段作出低于以下的评价:“嘿,长得真不赖!”人的交配要求是从一见钟情开始的,进而产生与一位异性或同xìng交欢的自发愿望而并不打算结合永久。这种要求会发展成火烧火燎、不可抑制的炽热情感,使心灵和肉体不得到安宁。种种表现形式既无规律又不合法,每一种表现形式———从最表面的一直到最深沉的———都有可能由莱尼引起,而且也确实被她引起。她十七岁那一年完成了从俊俏到美丽的飞跃,黑眼睛的金发女郎比浅色眼睛的金发女郎更容易做到这一点。没有一个男人在这一时期对她的评价会低于“赏心悦目”

    关于莱尼的学历,还得再谈几句。她十六岁进入父亲的办事处。父亲大概注意到了,女儿正处于从俊俏到美丽的飞跃中,尤其是鉴于她对男人们的作用(那年是一九三八年),便带她参加重要的业务会谈。莱尼在这些会谈中,拿着铅笔和笔记本在自己的膝上记录大意。她不会速记,也永远学不会。她虽然并不完全厌恶抽象事物和抽象化,但不愿学她称为“碎字”的速记。她上学,也是活受罪,但更受罪的是老师而不是她。经过两次并非留级的“自愿重读”小学四年级她念完了,拿到一张成绩还凑合、经过很多改动的文凭。仍在世的见证人之一、已退休的六十五岁校长施洛克斯———笔者是在他度晚年乡下的住处找到的———透露,有一段时间学校本来想让莱尼转到辅助小学去,但使她没有转走有两个因素:一是她父亲有钱,不过施洛克斯强调,这一点从未直接起作用,只是间接起作用;二是莱尼十一岁和十二岁时连续两年获得“全校最标准的德意志少女”的称号,这是由一个在各校巡视的人种学委员会授予她的。甚至莱尼一度被提名为“全市最标准的德意志少女”候选人,但她名列第二,第一名被一个新教牧师的女儿夺得,她的眼睛比莱尼的眼睛浅,那时莱尼的眼睛已经不再完全是浅蓝色了。难道能把“全校最标准的德意志少女”送到辅助小学去吗?莱尼十二岁那年升入一所由修女主办的女子中学,到了十四岁,就不得不因跟不上而退学。两年内,她简直不堪造就,留级一次,升级一次,那也是因为她父母郑重保证决不再请求让她升级。这个诺言得到了遵守。

    为了避免把误会产生,这里得介绍一些具体情况,说明莱尼所遇到的或被迫接受的糟糕的学习环境。这方面并不存在什么责任问题,无论是在小学或莱尼上的女子中学,都没有发生过令人生气的严重问题,只不过存在着一些误解。莱尼是完全可以造就的,她甚至如饥似渴地求知,而且所有当事人都尽力使她止饥解渴,只不过向她提供的饮食都不适合,她的智力、不适合她的天赋,不适合她的理解力。几乎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说无一例外,那种感性内容,提供的材料都缺少,而没有这些,莱尼对什么都不会理解。例如对书法她从来就不感到丝毫困难,虽然人们对于这种高度抽象的事情人们会感到困难。对莱尼来说,书法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甚至是闻得到气味的(只要想一想种种墨水、铅笔、纸张的气味),她因此甚至掌握了复杂的书法练习和细微的语法差异;她的字———她可惜写得不多———过去和现在都遒劲有力,让人喜欢,而且———正如退休校长施洛克斯(有关莱尼教育的一切重要细节的提供者)令人信服地断言的那样———简直能“引起情爱或性冲动”

    莱尼特别不走运的是两门有密切关系的课程:宗教和算术或数学。教师中如果有一位想到让六岁的小莱尼明白,她所喜爱的星空能使人爱上数学和物理,她就不会像别人讨厌蜘蛛那样讨厌九九表了。对于把核桃、苹果、母牛、豌豆等在纸上画下,用简单的方法进行直观数学教学,莱尼感到格格不入。她没有算术的才能,但她学理科却有天赋。如果除了教科书和挂图上一再出现的红色、白色和粉红色的孟德尔豌豆花之外,她还能学到复杂一些的遗传作用的话,她一定会———像人们说的那么好听一样,以火一般的热情“钻进”这种材料。由于生物课枯燥无味,她失去了许多乐趣,只是人到中年之后,当她用一盒廉价的水彩颜料勾描复杂的人体器官时才感到这种乐趣。范多尔恩令人可信地断言在莱尼的学龄前生活中有一件琐事,使她永远难忘,至今仍使她感到不太“舒服”就像莱尼墙上的生殖器官挂图一样。小时候莱尼就对自己的排泄过程很感兴趣,而且还———可惜没有收获!———打破沙锅问到底:“哎呀!从我身上钻出来的这些东西,是什么玩意儿呀?妈妈和范多尔恩都没有给她解答。

    只有迄今和莱尼同过房的两个男人中的后一个才发现莱尼才智过人、异常敏感。此人偏偏是个外国人,而且还是苏联人。莱尼还告诉过他,自己第一次得到充分的“存在之实现”的经过,她后来又把此事———一九四三年底至一九四五年中期,她还远不如今天这样沉默寡言———讲给玛格蕾特听过:她十六岁那年,刚从寄宿学校退学不久,六月的一天黄昏,她骑自行车外出,在一片石楠丛中仰卧“伸开四肢,情不自禁”(莱尼对玛格蕾特语),两眼注视着仍然掩映着夕阳余辉的刚刚开始闪烁的星空,达到了今天人们过多地追求的那种快乐的顶点。莱尼———据她对玛格蕾特说,她对波利斯是这样讲的———在一九三八年的这个夏日黄昏,将四肢伸开,在温暖的石楠丛中躺着“敞开怀抱”完全沉醉在“受”与“施”的感觉之中。后来她这样对玛格蕾特讲:如果她怀上孕的话,她是丝毫也不会感到吃惊的。对莱尼来说,因此童贞女怀胎生子也决非不可思议之事。

    在莱尼离开女子中学时拿到一张令人难堪的成绩单,宗教和数学两门课不及格。后来她到一所寄宿学校学习了两年半,所学课程有家政、德语、宗教、一点历史(至宗教改革)以及音乐(钢琴)。

    就像下文还要详细介绍的那个苏联人一样,有一个已故的修女,对莱尼所受的教育起了重大的作用。

    在为她树碑立传之前,这里先得提到三名还健在的修女证人。她们虽然与莱尼相遇是在三十四年和三十二年之前,但对莱尼她们仍记忆犹新。当笔者带着铅笔和笔记本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分别进行采访时,一提到莱尼,她们就全都脱口而出:“嗯啊,格鲁伊滕家那个姑娘呀!”这一不约而同的感叹,笔者认为意味深长,因为这证明了,莱尼给她们留下的印象是多么深刻。

    不仅是“嗯啊,格鲁伊滕家那个姑娘呀!”这句感叹句,还有一些身体特征,也是这三个修女共有的。因此,为节省篇幅起见,可以同时说明一些细节。三人都是所谓羊皮纸皮肤,柔嫩地绷紧在瘦小的颧骨上,淡黄色,有一些浅细的皱纹;三人都向笔者敬上(或叫人敬上)一杯香茗,笔者不得不说,三家的茶都不很浓,这样说并非不知好歹,而是实事求是。三位都端上了不带奶油的蛋糕(或叫人端上)。笔者开始吸烟时,三位都咳了起来(笔者不客气地拿出烟就抽,未征求主人许可,因为他不想冒遭到拒绝的风险)。三位都是在大同小异的客厅里接待他,客厅里装饰着宗教印刷品、一尊耶稣受难像、一幅现任教皇肖像和一幅地区红衣主教肖像;丝绒台布三间客厅中的三张桌子都铺有,所有的椅子都不舒适;三位修女年纪都在七十岁到七十二岁之间。

    科伦巴努斯修女是第一位,是莱尼上过两年学但成绩不佳的那所女子中学的校长。她是一个超凡绝俗的人,有一对失神而十分清秀的眼睛,在采访过程中几乎从头至尾,都在自怨自艾地摇头,因为莱尼身上的潜能,她没有发掘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她有两下子,真有两下子,可我们没有发掘。”科伦巴努斯修女———一位获得博士学位的数学家,如今仍(借助放大镜!)阅读专业书刊———是早期妇女教育解放运动的典型人物,可惜由于身穿修女服而不为人们所知,更未受到人们的赏识。当笔者彬彬有礼地询问她的生平的详细情况时,她说,她早在一九一八年就身穿粗麻布袍子四处奔走了,当时所受到的嘲笑、蔑视、奚落,甚于今天的许多嬉皮士。她在听笔者讲述莱尼生平情况时,那双暗淡无神的眼睛变得明亮了一些,叹息而略带兴奋地说:“太过分了,真太过分了———她命该如此!”使笔者莫名其妙的是这句评语。临别时她羞答答地瞅了一眼桌上那个葡萄叶形状的陶瓷烟灰缸。也许这个烟灰缸平时很少用得上,可能只是偶尔有一支教士抽过高级的雪茄在里面熄灭,可是这一次竟有四个烟蒂很不像话地躺在烟灰里。第二位修女普鲁登齐娅当过莱尼的德语教师。她稍稍不如科伦巴努斯那样高雅,脸颊稍许红润一些,但也说不上红光满面,只是早年的红润还依稀可见,而科伦巴努斯修女脸上的皮肤一清二楚地将她年轻时就老是这么苍白表明了。普鲁登齐娅修女(她听到莱尼的名字时发出的感叹见上文!)提供了一些意外的细节。她说:“为了不让她退学,我确实尽了一切努力,但无济于事。尽管我给她的德语课分数是个二分,而且有理由这样做,因为她写了一篇很出色的作文,是评论o侯爵夫人的。这是一本禁书,您知道,甚至很不受欢迎,因为书的内容叫人难以启齿,可以说———不过我始终认为,这本书十四岁的姑娘家尽可放心地去读并开动脑筋想一想———格鲁伊滕家姑娘写的东西很了不起,她热烈的为f伯爵辩护,能体谅———不妨这么说吧———男人的性爱,这使我吃惊。真了不起,差点得了个一分。但也有不及格的,即宗教课,其实本该是六分,因为老师不忍心给这个姑娘的宗教课一个六分,所以就改为五分。此外数学也不及格,科伦巴努斯,毫无疑问,给她这个分数是完全有理由的,她不得不照章办事———格鲁伊滕家的姑娘于是就走了退学了,不得不退学了。”

    从十四岁到将近十七岁,莱尼在一所寄宿学校继续她的学业。这所学校的修女和教师中,只有一人还能找到,即这里介绍的三名修女中的最后一位采齐莉娅,就是她曾有两年半之久担任莱尼的私人钢琴教师。她一开始就发觉莱尼具有音乐才能,但又感到吃惊乃至绝望,因为莱尼不会读谱,更不用说通过读谱辨音了。她头六个月,放唱片给莱尼听,让她跟着唱片弹琴,这种方法———据采齐莉娅修女说———还是值得商榷的,但还是成功的,甚至———用采齐莉娅的话来说———证明“莱尼不仅能辨认曲调的节奏,甚至能辨认出各种结构”可是———采齐莉娅修女发出数不尽的叹息!———怎样才能教会莱尼必不可少的识谱呢?几乎可以说是天才的办法她想出了一个,即转弯抹角,借助地理课来达到这一目的。地理课虽然颇为枯燥乏味———主要是背诵、指明和反复背诵莱茵河的所有支流,同时背诵以这些河流分界的中等高度的山脉或地区———可莱尼却学会看地图:地图上洪斯吕克山和艾费尔高原之间那根蜿蜒的黑线即摩泽尔河,莱尼并不认为,只是一根弯弯曲曲的黑线,而是一条确实存在的河流的标志,于是,试验成功了,莱尼学会了识谱,虽然很费劲、很勉强,常常伤心落泪,但她还是学会了。采齐莉娅修女从莱尼父亲那里得到一笔优厚的专门酬金,上缴给修道会,因此她感到有责任让莱尼“也将一些东西学到”她做到了这一点,而且“我佩服她的就是她立即认识到舒伯特是她的极限———超越这一极限的种种尝试全都遭到惨败,以致连我也劝她到此为止,尽管她父亲定要她学会弹奏莫扎特、贝多芬等人的作品”

    关于采齐莉娅修女的皮肤,还要说明一点:有些地方她的皮肤还保持白净细嫩,并不十分枯槁。笔者坦率承认,自己内心有一种或许是轻佻的愿望,想多看几眼这位极其和蔼的独身老妪的皮肤,即使这种愿望会使他蒙受研究老年学的嫌疑。遗憾的是,当笔者向她打听一位对莱尼关系重大的修女同事时,采齐莉娅修女顿时变得十分冷淡,险些叫人下不了台。

    在以后的叙述中,这里只能约略提一下可能得到证明的事实:莱尼是一个,被埋没的感性天才,遗憾的是,她长期属于被人们随便乱叫的那种蠢婆娘。甚至老霍伊泽承认,至今他仍把莱尼算做这一类人。

    也许人们会认为,一生讲究美食的莱尼当年学习烹饪课时成绩优良,一定是家政课她最喜爱的课程,事实并非如此。虽然烹饪课是在炉灶和厨桌旁上课,用的是闻得到、尝得到、摸得到、看得见的材料,但莱尼觉得(如果笔者对采齐莉娅修女的一些议论理解正确的话)比数学这门课程更抽象,像宗教课那样不可感知。很难断言,莱尼是否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女厨师,更不能肯定,修女们对香料的简直玄而又玄的畏惧是否使莱尼觉得烹饪课上做出的饭菜太“平淡无味”可惜,无可否认,如今她不是一名优秀厨师。只是有时做汤菜她还行,还有饭后点心也可以。此外她还是———决非理所当然———煮咖啡的能手。她从前还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婴儿厨师(有马尔娅范多尔恩为证),然而她永远也开不出一份正规的菜单。犹如一种调味汁的命运完全取决于某人添加某种调料时既无规律又无规定可言的手的快速动作一样,莱尼的宗教教育也彻底失败了(或者宁可说幸亏没有成功)。谈到面包或葡萄酒、拥抱或按手,只要涉及到了人间的具体事物,她是毫无困难的。直到今天,她丝毫也不感到困难,相信涂口水就能治好病。可是,谁又给别人会涂口水呢?她不仅用口水治好了那个苏联人和她的儿子,光是按一下手就使那个苏联人无比幸福,使她的儿子定下心来(洛蒂和玛格蕾特语)。可是,谁又会去按别人的手呢?她初领圣餐(这是她参加的最后一次教会活动)时领到的是什么面包呢?而且,天呀,又在哪里呢?葡萄酒,为什么把酒不给她呢?堕落的女人,等等,圣母之子结交的那许许多多的女人,使莱尼十分满意这一切,而且能像观察星空那样使她心醉神迷。

    可想而知,一生中如此喜爱每天早晨和新鲜小面包,甚至为此甘心受到邻居嘲笑的莱尼,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盼望着,这次初领圣餐礼。要知道,莱尼在上女子中学时被剥夺了参加初领圣餐仪式的权利,因为在上准备课时她多次迫不及待,确实曾向宗教课教师———当时此人就已有一把年纪,白发苍苍,是个严格的禁欲主义者,可惜已于二十年前去世———发起冲击,像小孩子一样并在下课后火烧火燎地连声追问:“请———请把这块生命之饼给我!干吗要我等这么久呢?”这位以名字埃里希布林斯和几部著作传诸后世的宗教课教师觉得,莱尼的自发的感性流露是“罪恶的”对他来说,这种意志的表现属于“肉欲”之列,令他感到震惊。莱尼的无理要求他当然断绝地拒绝了,以“表明不成熟和不能领悟圣餐”为由,将莱尼初领圣餐的时间推迟两年。在这件事有两名证人:一名是老霍伊泽,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并能讲出来。他说“当时好不容易才避免一次丑闻”只是由于莱尼并不了解的修女内部的棘手的政治情况(1934年),人们才决心“不把此事张扬出去”了。另一名证人是那位老先生本人,他的业余爱好是钻研“圣饼碎块学”这门学问就是用数月时间,必要时用数年时间,考虑到种种可能的情况,研究与圣饼碎块有关的也许或者可能或曾经可能、必然、应当发生的事情。这位作为圣饼碎块专家,迄今仍有名气的先生,后来在一家神学文学杂志上分期发表了我的一生概略一文,文中披露了莱尼的这件事。他不害臊地毫无想象力地把莱尼简称为“有个名叫l。g。的姑娘,当时十二岁”他描写了,莱尼的“热切的眼睛”和“肉感的嘴唇”并以轻蔑的口吻谈到了,她说话有口音,说她家是“典型的暴发户,俗不可耐”在最后写道:“这种用无产阶级唯物主义词句表达出来的要求得到最崇高的圣物的欲望,我当然不得不拒绝满足。”虽然莱尼的父母并非非常笃信宗教,教规也不特别恪守,但受地方和周围环境的影响,把“莱尼还没有随大流”视为憾事,甚至是丢人的事,因此,等到莱尼十四岁半就读寄宿学校时,他们就让她如同俗话所说的那样“随大流”;那时的莱尼由于已经———据马尔娅范多尔恩提供的可信情况———像成年妇女那样,教会的仪式因此完全失败了。也是如此,百年一次的大典。那块面包,莱尼曾如此热切地渴望,她的全部感觉器官已准备好沉浸到狂喜之中———“而如今”(她这样向当时感到吃惊的马尔娅范多尔恩描述)“放在我舌头上的竟是这个白不呲咧、软绵绵、干巴巴、不知什么滋味的玩意儿———我差点把它吐出来!”马尔娅在胸前连连画十字,并且深感意外,那些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可以感知的东西———蜡烛、香、管风琴乐曲和合唱乐曲———竟未能使莱尼消除这种失望心情。就连有芦笋、火腿、加了掼奶油的香草冰淇淋的例行宴会,也不能使莱尼将这种失望心情消除了。其实,莱尼本人就是一位“圣饼碎块学家”她通过把盘子里的所有面包屑都拣起来塞进口中(汉斯和格蕾特语),这一点,天天都在证明。

    伤风败俗之事,本文理应尽量避免涉及,但为了完整起见,这里不得不提到寄宿学校的性知识课。在年轻的姑娘们———她们中最小的十六岁,最大的二十一岁———毕业离校之前,由宗教课教师向她们讲授性知识。这位教师名叫霍恩,年纪不大,也是一个禁欲主义者。仅因迫于女校长的压力,他才同意莱尼参加初领圣体仪式。他说话嗲声嗲气,生物学方面的具体细节避而不谈,也没有暗示,只是利用饮食方面的象征,把xìng交———他称之为“必要的繁殖过程”———的结果比作“草莓掼奶油”合法的和非法的接吻,喜欢使用临时想出的一些比喻来描写,而女学生对“蜗牛”这个比喻则莫名其妙。在他嗲声嗲气地必须指出使用难以形容的纯属饮食方面的象征讲授有关接吻和xìng交的难以形容的细节时,莱尼有生以来第一次脸红了(玛格蕾特语),她本人由于从不知后悔———这一事实使她心安理得地把忏悔当作纯粹的例行公事,信口胡说一气而已———一定是这种讲解触动了她身上迄今尚未被发现的某些感觉中枢。对莱尼要想直截了当的、无产阶级的、近乎天才的感应作出比较可信的介绍,有一点就必须补充,她并不是不知羞耻的人,因此必须把她的第一次脸红当作引起轰动的事情记录在案。不管怎样,莱尼对无法控制自己剧烈脸红这件事感到非同小可,十分苦恼,非常痛心。在这里用不着强调,莱尼内心潜藏着对情爱和性爱的美好憧憬,一位宗教课教师向她以这种方式讲解,并且像作为圣事的圣餐那样向她赞美这种事情,更加剧了,她对自己迄今不曾有过的脸红的恼怒和惶惑。她气得讲话结巴起来,满脸通红,离开了课堂。这使她在毕业成绩册上又添了一个五分,这一次是宗教课。

    此外宗教课一再向她灌输但始终没能激发她的热情的,还有西方世界的三座名山:各各地、雅典卫城、古罗马朱庇特神殿。不过她并不喜欢各各地,她从圣经课上得知这座山只是一个小丘,并且根本就不在西方世界。尽管莱尼如此记得主祷文和万福马利亚,甚至还使用这些祈祷文。她还掌握了几段念珠祷告,与圣母马利亚交往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考虑到,这些情况。这里也许可以说:莱尼的宗教才能如同她的感应才能一样没有被人们认识。从她这个人,从她身上,也许能发掘和造就出一个伟大的神秘主义者哩。

    终于如今开始为一位女性树碑立传起草轮廓了。可惜此人已不能作为证人接受采访或传唤传讯了。她已死于一九四二年底,死因至今不明。她并非直接死于暴力,而是死于直接暴力的威胁和周围世界对她的忽视。大概只有那个b。h。t。和莱尼两人曾经受过这位女性疼爱的。尽管进行了仔细的调查,她的俗名、籍贯和家庭出身;还是没有找到,只知道———这一点有足够的证人:莱尼、玛格蕾特、马尔娅以及那位只同意以姓名起首字母b。h。t。相称的前古籍商学徒———她出家后的名字是拉黑尔修女,还有一个外号,肠卜僧。

    开始接触莱尼和那位b。h。t。时(1937年至1938年),她年纪大约四十五岁。她身材瘦小,但很结实(她对莱尼没有说过,只是对b。h。t。谈起过,她曾经是全德青年冠军!女子八十米障碍赛跑的)。很有可能———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三八年,自己的出身和学历,她完全有理由不详谈———她是当时所谓“受过高等教育者”这完全不排除她可能得过博士学位,甚至可能(当然是用另外一个名字)取得过在大学授课的资格。可惜她的身高只能根据证人们的记忆估计,有一米六左右;体重大约五十公斤;头发颜色花白;浅蓝色的眼睛;可能是凯尔特人,也可能是犹太人。现在b。h。t。其人在一家中等规模的市立图书馆当馆员(未取得过学位),研究上当古籍,对购书方针有一定的影响。他和蔼可亲,未老先衰,尽管不很主动热情。他一定爱上过这位修女,虽然他比她至少要小二十岁。一九四四年以前,他成功地逃避了服兵役,因而成为莱尼和拉黑尔修女之间的一种missinglink(战争第五年他就应征入伍,已年近二十六岁,在当年,据他自己说,身体很棒),这表明他具有锲而不舍、有条不紊的才智。

    拉黑尔修女向他谈起时,他就变得活跃起来,近乎兴高采烈。他不抽烟,是个单身汉,根据那套带浴室的两间半居室中的气味推断,他还是一个烹调好手。对于他来说,只有古籍才算书,新出版的书他不放在眼里:“新书不算书”(b。h。t。语)。他过早秃顶,可能营养不坏,但失之片面,身体有发胖的趋势:毛孔很大的鼻子以及笔者多次采访时看到的耳朵后边正在形成的小肉瘤,都说明了这一点。他生性不大爱说话,但一谈到拉黑尔-肠卜僧时就变得健谈起来。对于莱尼———他只听那位修女讲起过,说她是“百里挑一的金发美女,还经历了许多美好的和痛苦的事———他爱慕得如醉如痴,像个理想主义的年轻人,以致笔者几乎想在三十四年以后的今天使他们俩结合,如果笔者喜欢管这种事情而自己又没有爱上莱尼的话。不管这位b。h。t。的脾气(隐蔽的和明显的)多么古怪,可是肯定无疑的有一点:他忠诚老实。可能对自己也是如此。关于此人,有很多话好说,但无此必要,因为他与莱尼几乎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只能作为媒介反映某些情况而已。

    如果以为莱尼在这所寄宿学校读书的日子很难过,那就错了;不,她在那里过得挺美,犹如命运的宠儿:她遇上合适的人了。她在课堂上学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令人厌倦,她看重的是淑静和善的采齐莉娅修女对她的私人授课,并且卓有成效。对莱尼的生活道路产生了决定性影响,至少同后来出现的那个苏联人不相上下的,就是拉黑尔修女就了。她(在1936年!)被禁止授课,只干女孩子们称为“走廊修女”干的那种被看作非常下贱的活,在社会地位上相当于一名普通的女清洁工。

    她的职责是:按时将学生叫醒,督促她们进行晨洗,在她们突然发生女人所特有的那些事情时,向她们讲明是怎么一回事———这一任务,教生物课的修女坚决拒绝承担。她此外还有一项任务,其他所有修女对此项任务都深恶痛绝,说什么也不肯干,而拉黑尔修女却热心和认真细心地将这一工作干了:检查年轻人的粪便。女孩子们未经拉黑尔检查,不准将自己的排泄物冲掉。她给由她照管的十四岁姑娘们做这件事,沉着镇定,判断准确,使姑娘们感到惊异。对自己的消化过程的兴趣自不待言,一直未得到满足的莱尼便成了拉黑尔的得意门生。在大多数情况下,拉黑尔只要看一眼就能准确地说出有关学生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甚至能根据粪便预测学习成绩,因此每次课堂测验之前都要被学生们围住问个不停,她的外号肠卜僧就一年一年(从1933年起)传了下来。这个外号是她从前的一名想当记者的学生给她取的。对检查结果她大概都进行登记,记得十分详细(这一推测为后来与拉黑尔成为知己的莱尼所证实)。她接受了肠卜僧这个外号,就像她应得的爱称一样。学校上课天数如按每年二百四十天计,再加上为十二名女学生做五年走廊工(相当于修道院的值勤军士),那就不难算出拉

    黑尔修女共记录消化道排泄约两万八千八百次并附有简要分析。这是一部惊人的教材大纲,作为粪便学文献很可能是无价之宝。估计它已被人们不屑一顾地销毁了!根据b。h。t。的直接介绍、莱尼的间接介绍(经过马尔娅筛选)和玛格蕾特的直接介绍,笔者分析了拉黑尔的举止和谈吐,认为拉黑尔所受的教育来自三个学科领域:医学、生物、哲学———全都带有来历完全不明的神学内容。

    拉黑尔还插手不属于她管的事情:美容、头发、皮肤、眼睛、耳朵、发式、鞋袜、内衣。她劝黑发的玛格蕾特穿深绿色衣服,劝金发的莱尼穿火红色衣服。参加有天主教大学生宿舍成员在场的家庭舞会时,她劝莱尼穿朱红色的鞋子;她向莱尼推荐用杏仁皮作护肤剂,不一定要用冰凉的水洗脸,以能受得住为度。对她的总倾向,这一切可以使人简而言之:她不是那种不爱打扮的老古董。此外,她不但不反对搽口红,而且———当然,数量和爱好因人而异———还加以提倡。由此可见,她远远走在时代前面。完全可以肯定的是,她远远走在她周围的人前面。她极力主张保养头发,要求坚持用发刷使劲地梳头,特别是在晚上。

    她在修道院的地位是不明确的。大多数修女把她看作是一名介乎厕所女工和清洁工之间的人物,即使她是前者,那也够卑贱的了。许多人对她尊敬,有些人害怕她。她同女校长保持着一种“永远敬而远之”(b。h。t。语)的关系。女校长是一个严厉聪慧的金灰色头发的美女,她在莱尼离校一年后脱下法衣,自愿到一个纳粹妇女组织去服务。她甚至没有反对过拉黑尔在美容问题上违背修道院精神的主张。这位女校长外号“母老虎”她教的主课是数学,副课是法语和地理,这就不难理解,她认为肠卜僧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种“粪便神秘教”没有什么危险性,只是令人可笑而已。她认为,对一位淑女来说,对自己的粪便即使看一眼也有失身份(b。h。t。语),认为那一套多少是“邪门歪道”尽管(又是b。h。t。的话)正是“邪门歪道”才使她投入了那个纳粹妇女组织的怀抱。说句公道话(完全按b。h。t。的话),她在离开修道院之后也没有出卖拉黑尔。莱尼、玛格蕾特和b。h。t。都说她是个“高傲的人”根据所有能够搞到的介绍,虽然她很美丽,肯定是个“姿色动人的人”(玛格蕾特语),但她在退出修道院后也一直没有结婚,很可能是由于高傲,因为她不甘示弱,自己的任何弱点不愿暴露。战争结束时她年近半百,在伦贝格和切尔诺夫策之间某地失踪了,她当时正在该处以高级参议的头衔负责“文化政策”的领导工作。真遗憾,笔者多么想对她“就此案进行审讯”啊。

    拉黑尔在寄宿学校并未正式担任教学工作或医务工作,但她两者兼而有之。她的任务只是在发生重大情况———严重腹泻并有传染危险———时作报告,也要报告消化方面的突出的不洁现象以及违犯常规的伤风败俗行为。她从来就没有做过后一种工作。她很重视在姑娘们入学的第一天,就向她们谈一谈各种大便之后的净身方法。她首先强调保持肌肉尤其是小腹肌肉弹性和功能的重要性,建议为此目的从事田径运动和体操运动,然后立即谈到了她最爱谈的题目:一个健康的———据她强调———聪明的人,这件事即使不用纸头也能完成。不过,由于这种理想境界根本无法达到,或者说实属罕见,她因此详细介绍用纸的种种注意事项。

    她———b。h。t。曾经在这一方面是独一无二的知情人———将有关这种事情的大量材料阅读过几乎都是些囚犯和监狱文学。她深入钻研所有囚犯(刑事犯和政治犯)的回忆录。她在作这个报告时,对姑娘们大出洋相和吃吃痴笑是早有思想准备的。这里需要谈到一点,因为玛格蕾特和莱尼都证明确有此事:拉黑尔看到莱尼首次由她检查的大便时欣喜若狂。对不习惯这种场面的莱尼她说:“姑娘,命运的宠儿你是一个———像我一样。”

    莱尼几天后仅仅由于觉得这种“肌肉动作”好玩而达到“免纸”境界时(莱尼对马尔娅语,由玛格蕾特证实),一种永不磨灭的好感便产生了。这一点给莱尼事先吃了定心丸,使她对以后还会在学业上遇到的种种挫折并不耿耿于怀。如果这里产生拉黑尔修女仅仅是位粪便领域的天才这种印象,那就错了。经过漫长复杂的学习,她起初成了生物学家,后来成为医生,哲学家再往后又成了,改信天主教,进了修道院,想用医学、生物学、哲学和神学的大杂烩去“教育青年”可是她在授课的的第一年就被罗马教廷吊销了教学许可证,因为人们怀疑她有纯生物学和神秘唯物主义的观点;罚她做走廊工,目的是使她厌倦修女生活。人们已准备让她“光荣”还俗(拉黑尔亲口对b。h。t。所说)。可把她这一贬谪当作高升,不但甘心接受,而且也是这样感觉和认为的。她认为做走廊工远比上课来得方便,能更好地运用她的学说。她与修女团的纠葛由于正好发生在一九三三年,因此没有真正被开除,留下来当了五年“厕所女工”(拉黑尔向b。h。t。谈拉黑尔)。

    为了把洗涤剂、手纸、杀菌剂以及床上用品采购,她三天两头骑自行车到附近的大学城去,好几个钟头在大学图书馆度过,后来又有好多天在那家拥有大批古籍的旧书店里度过,在那儿同那位b。h。t。结下了柏拉图式然而却是亲密的友情。他让她在老板的藏书中任意翻阅,甚至违犯店规向她提供一份仅供内部使用的简明索引,让她在店堂的角落里呆着看书,还把自己的咖啡从暖瓶里倒给她喝,在她废寝忘食地埋头读书时经常塞给她一片黄油面包。她主要对药理学、神秘主义和生物学著作感兴趣,也对草药学感兴趣。她通过对古籍书店收藏的大量神秘主义著作所提供的粪便畸变现象潜心钻研,在两年时间内成了一个微妙的领域的专家。

    笔者尽管竭力弄清拉黑尔修女的背景和出身,但获得的情况却未能比b。h。t。、莱尼和玛格蕾特三人所提供的更多。对采齐莉娅修女的第二次和第三次访问,均未弄到有关她这位昔日修女同事的任何材料。笔者穷追不舍,只不过让她一阵脸红———老实说,一位皮肤白皙的七旬老妪脸红的样子还是挺好看的。第四次拜访———由此笔者可见多么固执———在修道院大门口就失败了:不再接待。至于他是否能从罗马教团档案和人事卷宗中了解到更多的情况,这取决于他是否有时间和旅费,而且最要紧的是他能否获准接触教团的秘密。现在就应当回顾一下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三八年的情况:一个身体矮小、勤奋好学的修女,迷上了神秘主义和生物学,有研究粪便学的嫌疑,被指责宣扬纯生物学和唯物神秘主义观点,在一家旧书店的阴暗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当时还毫无秃顶和发福迹象的小伙子在向她奉献咖啡和夹肉面包。这是一幅值得像弗美尔那样的一流荷兰大师创作的风俗画。为了正确将国内外的政治氛围反映,这幅画需要猩红色的背景、血迹斑斑的云彩,因为法西斯冲锋队一直在什么地方行进,在一九三八年,比真正爆发战争的下一年战争的危险更严重。人们不管对拉黑尔钻研消化问题的那种劲头感到多么不可思议,认为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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