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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绍圣元年,西夏天佑民安五年,冬十月,西夏迎来了立国以来的第五次政变。

    实际支配夏国政二十余年的梁氏家族爆发内讧,小梁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撒辰等人率军将国相梁乙逋满门诛杀一空,梁乙逋死于逃亡途中,人头被送到小梁太后的御案之前。巍名阿埋此时率军正好到达西凉府,总统右厢各军司防备吐蕃、于阗,梁乙逋的死讯传来,他便顺理成章的接收了总领右厢的大权,几乎是瞬息之间,梁乙逋的势力土崩瓦解。

    此时的夏主李干顺才刚刚十一岁,一切国政仍由他的母亲梁太后掌握在手中。在除掉了梁乙逋这个最大的权力障碍之后,小梁太后终于如愿以偿站在了国内权利的巅峰,成为了这片大陆之上最有权势的女人。

    而由于西夏此次政变波及范围有限,对于辽国来说,西夏的主人是男是女都无关紧要。西夏对辽称臣的政策是不会改变的,而且现在辽国有自己的大麻烦要解决。

    上京道大草原的叛乱有愈演愈烈之势,摩古斯叛军在大败耶律阿鲁之后,再一次击溃了新任的西北路招讨使耶律达不也所率的以契丹骑军为主的大军,主将耶律达不也竟然战死沙场。耶律达不也乃是辽国名将,善于用兵,在军中威信极高,竟然死在平叛战场之上,此事传开,塞外震动。

    越来越多的阻卜部落群起反辽,辽军一反常态的屡战屡败。每一次战败都在削弱契丹人草原霸主的威信,从而鼓舞着更多不甘为契丹压迫之辈起兵造反。

    虽然辽军的精锐部队照例大多屯驻在西京道,南京道,中京道这三道,以防备他们心目中最强大最危险的对手:南朝。但是以往那些蛮夷们造反也是常事,辽军镇压从没有如此费力过。毕竟号称天下最强之国的辽国铁骑的兵甲精锐决不是那些东京道、上京道的蛮夷们可以相比的。而据战败的辽军官兵所言,那些蛮夷叛军之中颇有精兵,所用的兵甲精良异常,比契丹宫卫骑军正兵甚至还有过之无不及,如果没有了兵甲的优势,辽军对于叛军实在是半斤八两,毕竟契丹人在塞外各族之中人数并不是最多的。

    目前上京临潢府已经戒严,辽军仍能活动的地区只有西北招讨司所在的乌古鲁河、薛灵哥河、土乌拉河流域等地区。而位于乌古山、胪腒河一带的乌古敌烈统军司、黑车子室韦、翰难河一带的萌古诸部落因为距离临潢府比较近,大多数部落的态度还是对辽恭顺,所以暂时没有不稳的迹象。但是如果契丹人一直失败下去,那情况就难说了。

    而阻卜乌古札、达里底、拨思母等大部落群起进攻倒塌岭节度使司,长辖底部落大掠西路群牧司,整个上京道三分之二的地区已经不再为辽国所有。辽主耶律洪基此时仍在四处田猎游玩,但是已经下旨点集诸道精兵前往上京道平叛。

    同时命辽国名将南京留守使耶律郑家奴为第三任西北路招讨使,以左夷离毕耶律秃朵、围场都管撒八并为西北路行军都监,以萧朽哥为乌古敌烈统军使,下决心集结各路精兵强将,剿灭叛乱。

    同时,辽国对于叛军之内居然出现了精良兵甲表现出了高度的重视,当今天下,兵家之精利者无人能与宋朝匹敌。虽然辽国西夏也大量装备了质量不次于宋军的铁甲,但是只有精锐部队的正兵才有,负担家丁等辅兵绝大多数都是不披甲的。跟别说那些被西夏契丹视为蛮夷的山羌、阻卜部落。

    而宋军普通一禁军士卒所穿盔甲,放到辽国上京道的蛮夷那里,非贵人酋长不得有,而且只怕还得当传家宝一样一代代的传下去。甚至宋军厢军士卒的甲胄,也比某些蛮夷部落的将领们要好得多。

    所以这些精利兵甲绝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么来源无非有二,非宋即夏。

    对于辽国来说,这只是其中二选一的事情,关键看选谁对辽国更有利。当今辽主耶律洪基蛮横乃是出了名的,动不动出动大军敲诈邻国。塞外民族就是如此,谁强大谁的话就正确。别看现在辽国内乱,但是这个庞然大物已经稳稳压在周围各国头上百余年,只是稍微转转身,那庞大的阴影依然会让邻国提心吊胆。

    现在的情况,辽国更愿意相信是宋朝在其中搞鬼,宋辽之间虽有檀渊之盟,但是辽国从来都认为宋朝并未对南京道死心,任何盟约都是以实力作后盾的。宋从来没有放过任何削弱辽国的机会,就像辽国也从来没把盟约放在眼内。

    庆历年间,辽国趁宋军朝败于西夏,无事生非,重兵压境强索关南十县,根本未曾把檀渊之盟放在眼内,逼的宋朝无奈之下增加了岁币。而熙宁七年,又趁宋朝北方大旱,出兵强索河东黄巍山地,宋神宗无奈之下割让了黄巍山东西七百里国土,此事被宋朝视为奇耻大辱,一直想方设法图谋报复,现在上京道的叛乱,莫非给了这些宋人报复的机会?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辽国使节已经南下。辽国惯于蛮横无理,证据之类的不重要。当年逼着宋朝割地,不也没讲求什么证据,最终如愿以偿。

    而对宋朝廷来说,新党当政,对于四夷持强硬政策,西夏的统治者换了谁都无所谓,敌视的态度决不会改变,更何况都是姓梁的。梁氏秉政数十年,其积累的怨恨不可能通过一个梁乙逋伏诛便烟消云散。梁太后女主当权,在西夏这种军国主义国家若要稳固统治必然也只有选择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

    可以想见,现在摆平了内部纷争之后,宋夏边境短暂的和平时期已经结束,接下来又将是连绵不绝的战争。

    而新党此时正忙着对旧党进行政治清算,暂时还没有精力对外进取。对于西夏来说他们也做好了重新开战的觉悟,只是现在进攻还有心无力。

    章敦乃是知兵之人,经过元丰西征的教训之后也认识到宋朝无力一口气吞并河西,目前的政策只是在边境上步步为营的蚕食,零敲碎打,章桀虽然给贬去了广州,但是他的“筑堡浅攻”之策却被章敦所赏识,陕西诸路的官军们都在大规模的修筑城寨,逐步侵占横山地区。

    至于对于辽国的指责,宋朝毫无理会的兴趣。宋朝君臣对于辽国的内乱只有幸灾乐祸,虽然不知是谁暗助辽国叛军,但是总希望辽国内部越乱越好。对此朝廷的判断也是一样的,不是西夏,就是宋朝边郡之中有边将暗中搅和辽国乱局。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河东路的边臣们,万一被辽国抓到痛脚,不免又是一场大风波。

    虽然此时辽国没有熙宁年间时出动十万大军强压敲诈的实力,但是宋朝现在也没有同辽国翻脸的力量。所以一面冷淡的敷衍辽使,一面下令河北路驻军戒备,同时暗中派遣内侍梁从政前往河东路,调查此事。

    而民间对这种消息也是众说纷纭,都当花边新闻来稀罕,西贼蛮夷之辈,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内斗窝里反也是平常事。那梁乙逋也不是好东西,屡次挑起边境战争,双手沾满宋人鲜血,如今死于内斗正是报应不爽,老百姓们幸灾乐祸,自是希望敌国越乱越好,最好是狗咬狗咬的自己灭亡,那就最痛快了。

    韩月得知此消息的时候,正是在河东宪州境内。

    大宋河东路乃是太宗皇帝当年灭北汉后以北汉旧土所设,与陕西、河北相比,河东路是一个特殊的地区,分别与辽夏接壤。每次宋朝在北方爆发战争,都少不了河东路的事。故而民风剽悍,韩月在离开陕西之后,辗转来到了此处。

    对于韩月来说,他对于自己下一步怎么打算也没想好。汴京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和弥勒教短暂的因缘也算就此结束。孙二娘究竟和西夏那边打算什么,他也不管,反正钱已到手,其余之事和他没关系。在宋朝待了两年,他始终产生不了归属感,始终觉得自己只是这个国家的一个过客。

    他曾想过去江南看看,但是宋朝国土实在太过辽阔,他又不认得山川道路。而且越往南走气候越闷热,还有那让人发霉的连阴雨,让他这个在塞北风霜之中生长起来典型北方汉子真的难以忍受,听人说到了江南还要比这里湿热的多,在那种地方生活,韩月觉得真不是人能待的下去的。

    所以他下意识的只是想往北走,尽管他已经见识到了南朝的锦绣繁华,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然还是把北朝大辽当作自己的故土,所以他只是下意识的想离自己的故土近一些。

    宪州属河东并伐路,大概可算是宋朝最小的州,只辖一个静乐县,就在汾河边,县城本身又是州治所在,一个州就只有一座城池。因为地处岢岚山脉之中,境内多山地,土地贫瘠。而顺着岢岚山往北走,山西便是岢岚军,山东便是宁化军,正对着辽国西京道的武州。

    此时的韩月早已脱了道袍,换作普通商贾的打扮,雇了十个脚夫同四辆大车,车上装些竹器绢布茶叶,混着一个商队数十辆车马之内,一起往北方行进。道士的衣服是绝对不能再穿得了,天知道多少人在找自己。

    官凭文引这东西并不难搞,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砸本钱没有弄不来的。

    他日前在太原城内结识了一个名叫宋江的年轻私商,年纪轻轻的却是个非凡的人物,一身好武艺枪棒,机敏果决胆大包天,惯走北方商路。当年韩月还在西京道做拦子马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南朝私商,千里迢迢私越边境,走私贩私杀人越货无所不为,都是刀头上舔血的狠辣人物。这宋江便是这等人物中的典型,说是私商,其实也是绿林马贼,手底下不知多少条人命,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福贵险中求。

    韩月机缘巧合结识了此人之后,都是绿林人物,这宋江倒是对他很有点惺惺相惜,因此很是够意思。这厮在太原城内官府有些门路,一百贯帮韩月搞定了合法身份。但是这个商人的身份实在是情非得以,说经商韩月是不会的。他只会花钱,只会抢钱,但是就是没学过怎么赚钱。

    这宋江看他手里还真有钱,便给他出主意让他入伙自己的私商马帮。这家伙自称常年走西京道的商路,一路之上的各方势力他都打点好了,保证畅通无阻。走私些绢布茶砖竹器等东西到辽国贩卖,换回来牛羊马驼牲口,他也已经找好了接货的下家,稳赚不赔的买卖。那些辽国蛮夷部族特别喜欢南朝器物,现在上京道大乱,不少商路断绝,供不应求,正是福贵险中求的好时机。

    经过宋江的撺掇,加上韩月自己也下意识的想回辽国看看,那里毕竟是自己的故乡,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应该认真考虑下自己今后的出路,思前想后他最终答应入伙。说起来这也是条出路,自己除了打仗连种地都不会,大概也就能干这个了,来钱还快。而且自己在西京道生活了那么多年,对那些蛮夷部落了如指掌,知道这些蛮子们做生意基本上就是单方面被坑还兴高采烈,和这样的对手做买卖,自己应该不会赔钱才对。

    之后便是采购货物,这也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生意人的厉害,南朝商人之奸猾实在往他望尘莫及,数千贯的身家都感觉没怎么样便搭进去一小半,这还是有宋江帮衬着才有这样的成绩。

    现在,他们这帮人便开始上路,往北方边境前行。身前左右全都是些枭悍人物,车上都藏这家伙,看起来土匪多过商人。宋江在这个队伍中显然颇有地位,前前后后的招呼,据说这里所有的大车和脚夫都是靠他吃饭的,有些小马帮也是听他的号令行事,整个河东路的马帮里面,他是几个魁首老大之一。这不禁让韩月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样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卓越能力。

    至于路线,便是从丰州出境,进入辽国宁边州。

    丰州那地方韩月可是久闻大名,和府州紧挨着,大名鼎鼎的麟府折家将的地盘。处于宋辽夏三国交界之处,藩汉杂处,号为难治,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区。宋江挑这地方,倒也证明其确实经验老道。不过过了宪州,实际上便已经是折家控制的地区了,韩月到现在有时做梦还会梦见那个火山军的巡检官何灌,他那追魂夺命的神射,有时自己还会被噩梦惊醒,脑袋上的疤还会隐隐作痛。

    不知那条好汉现在做的什么官,火山军也属于折家的地盘,以那人的本事,只怕现在不会还是做一个小小的巡检官吧。不知他是不是属于折家的武将,不知这次会不会见到他。

    到了宪州城西门外,商队过城而不入,只是在城外五里的一个小村内歇马。此时天色将晚,宋江等人张罗着车队宿营,这村内的土著百姓显然是见惯了这等私商,尽是做脚店生意,看见相熟的私商便招呼进店歇息。村内相当热闹,酒肆脚店开门迎客,一阵喧闹之声。

    韩月乃是初次到此,也不知规矩,便只随着宋江前往一处客栈。只看宋江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个家伙其貌不扬的,倒是办事仔细严密。沿途之上,果然处处有照应,这村内的百姓多半也是吃绿林饭的。否则这些私商们个个持刀悬鞭,面貌凶恶,却无人害怕,反而如看见多年老友般亲热。

    “今日且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还有大东家要来入伙,故此需等一等。”

    “什么大东家?”韩月奇道,在他看来,这宋江耍的就够大的了。从他嘴里说出大东家,那究竟是何方神圣?

    “呵呵,咱们这一路之上,过的都是折家的地盘,没有折家的照应,哪有你我这般轻松如意便到此。这大东家,便是折太尉家。”宋江小声说道。

    “折太尉,莫非哥哥说的乃是我大宋折家将?”韩月当真一惊,当今天下各国,谁不知道大宋折家的威名,那是当年宋太祖亲口加封的藩镇,世袭镇守府州。大宋开国以来将门无数,只有折家能有此特例。百年来为宋朝东征西讨,代代有人战死沙场,当真是满门忠烈。没想到折家如此忠烈世家,居然也暗中做着这等干犯国法的勾当。

    “我大宋莫非还有第二个折家在河东能说一不二?咱们这条商道,乃是靠着折家的遮护才有饭吃,每次行走北疆,都得给折家抽头上贡。否则人家一个手指便碾死了你。还有便是折家自己也作这回易之事,不过人家的手笔却不是我等能比得了的,明日便有个折家的娘子前来,到时你见了便知。”

    折家娘子?韩月听得一愣,折家竟然还不满足于幕后操控,竟然还有人走到台前?还是个女人?这倒新鲜,不过在南朝待了两年,韩月却是知道南朝的女人乃是持家的中坚,一般家中的货殖事业都是女人打理。不过生意做得这么大,做的黑白两道通吃,甚至做到了外国,这女人的气魄胆量当真不小。

    折家的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男人们提着脑袋在沙场上挣功名,女人竟也做这杀头的买卖如等闲事。巾帼豪杰啊……

    却不知这样一位奇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韩月开始满心的忧虑,一直在想着平生第一次做生意会不会亏本,自己的钱来得可不容易,莫一不小心给败光了,还有旅途各种各样的操心事,真个比当兵还累。但是现在,疲惫的身心却渐渐被好奇心充盈。

    **********************************(分隔线)

    凤州,两当镇。

    书生陈齐自向城门口慢慢的走,眼看天已经黑了,回家还要张罗饭食。明日还要早起随着巡检大人巡查乡里,这段日子过的当真是心力憔悴。不过好在孙二娘他们已经走了,自己也得了八十贯足色的缗钱,这让陈七心中着实甘美无比。

    这可是八十贯钱,黄灿灿的铜钱,不是钱引交子。在凤州这地方,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巨款。自己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是可不会种地,家徒四壁孤身一人,平日只能靠笔杆子挣钱,同时暗中作些绿林的买卖过活。但是没想到孙二娘出手竟如此大方,这笔钱足够自己什么都不干舒舒服服过上个三年五载了。

    自己虽然是弥勒教的传人,但是自己其实对于弥勒教的宗旨没有一丁点的兴趣。干什么不是为了吃饭啊?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绿林人而已,只是不幸有个当年弥勒教的爹。

    所以自己与孙二娘等人混在一起,给他们提供方便,也只是本着绿林道义而已,其中更没有半分香火情。给他们做的伪造的官凭文引,龙边信票,度牒腰牌,那都是要钱的。不过好在孙二娘他们也上道,钱还是顺利拿到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陈齐这个名字,大概出了两当镇就没人知道了。但是镇中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生:绿林中的圣手匠金让,北方绿林几个著名的专做江湖生意的伪造师之一。经他手流传出去的假官凭文书、文契、假牌票、假钱引、茶引、盐引、交子数以百计,他的一双巧手做出来的东西当真能以假乱真。

    这就是弥勒教的势力还记得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原因,能打打杀杀的人不缺,但是这种特殊的技能实在是太少有了。朝廷历代对于理财都非常重视,私钱假钱这等扰乱经济秩序的东西官府历来都是严惩不贷,江湖中做这一行的几个人要么落网,要么金盆洗手。只是陈齐谨慎小心,多用化名在江湖上行走,得了钱财也从不炫耀,所以才能至今逍遥。

    其实到现在,他自己也有点弄不清初到底哪个才是他真实的自己了,也许两个都是。也许金让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身份已经成为了真实自己的一部分,不论失去了哪一半,自己都不是完整的。

    城门处,守门的乡兵弓手便认得陈齐,都是本乡本土之人,打个招呼便放行。

    “陈先生,可是外出?”

    “张五哥,日前有矿监上的兵汉托某写封家书,这便去了。”

    “陈先生可快些,日头便要偏西,莫误了城门。”大宋读书人可了不得,休看陈齐落魄,但是能识文断字,那就比自家强上万倍。便是巡检大人来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守门的兵汉不敢有丝毫刁难。

    “多谢。”陈齐点头一笑,端着读书人的架子,施施然踱着方步出了城门。

    城外三里的一片树林边处,一个土地庙之中,陈齐此时已经换了打扮,多了胡子,面皮也变得粗糙,看起来倒像个粗豪的地主一般。而他面前的正殿门口,站着三人。二男一女,男的一个身材高大无须,一个神色阴沉。旁边还有个女子,只是轻纱罩面,依稀容貌俊俏。三人都是风尘仆仆的行色,开口竟是河北口音。

    “三张官凭文引,便是定州知州衙门签发的,足可乱真。共一千二百钱。道上的合子便请赏了下来吧。”

    陈齐边说边注意那个女人,混绿林的男人多的数不清,但是女人僧道却是罕见。虽然经常有绿林朋友到他这里购买牌票,多是为了做买卖。但是头一次见到女人,而且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似乎和绿林有点不同。甚至这三个人都有些不同。

    能在这一行做这么久,他一贯坚持几个原则。第一决不和别人联手,都是自己亲历亲为,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便多一分危险。第二坚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免得被乡亲熟人看到。第三绝不相信绿林道义,这世道上黑吃黑的事情多了,自己不能太天真。

    这个土地庙他经营已久,便在他的身侧树后,便有一根绳子自树冠上垂下,而上面有个被伪装成鸟窝的弩柜藏着,堆着树叶树枝,很是隐蔽,射角便正好对着三人所站区域。一旦事情有变,拉动绳子便是二十五枝点钢弩箭攒射,箭簇上还有乌头药,这是他老爹当年砸了血本从庆州兵变的混乱中偷偷弄出来的,追魂夺命的军国利器。

    “金大官人着实好手段,便是真的也不如此了。”为首的那面色阴沉的汉子接过文引看了看,赞不绝口。随手抛了个包袱过来,陈齐接过一看,沉甸甸的不止有铜钱,竟还有白银。他一愣,看着对方。

    “这位官人只怕是听错了,这酬金给得多了。”

    “不多不多,除了此事外,还有些事需向金大官人打听打听。那多出来的,便算是买大官人一句实话。”

    坏了!陈齐的心往下一沉,他和绿林打交道了十几年,还不知道这是黑吃黑的先兆。自己能把买卖做这么久,还不是靠信誉。这帮人能跟自己打听什么,必是别的绿林人所用的假身份的秘密,这些自己了如指掌,透漏一点都是事关别人生死。但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说的,便知道这三人有古怪!

    陈齐当机立断,说道:“不知三位所问何事……谁!?”最后突然大声暴喝,眼睛却看着外面,面色惊讶,仿佛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不速之客。那三人闻言不由自主地回身去看。陈齐趁机一拉绳子,便从怀中取出一对小锏,转身便走。

    便听一声机括响动,刷的一声呼啸,一片乌光带着漫天飞扬的枯枝树叶喷吐激射,机簧的巨大震动竟让树都微微晃了晃,谁知那三人都有防备,同时往四下闪身,当真是好运气,竟从机弩之中脱身,二十五枝弩箭全都打在地上,竟把地面都打的陷裂了一片,有的竟直没入地,只剩木羽。

    三人又惊又怒,早知此人不会束手待毙,没想到竟有如此毒辣的绝户计。幸好老天保佑全都躲过了,童贯怒喝一声,拔腿便追,那两人身形更快。一个已经上墙,另一个绕到外面堵截。

    陈齐刚刚翻出墙外,身后追兵便到。举锏向后便扫,对方只一击自己的小锏便给震飞。他心中大惧好大的力气。自己的武艺稀松平常,决不是对手。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屁股便挨了一脚,一个狗吃屎摔了个结实。同时心中哀叹,混江湖的早晚都有这一天,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再看,只见那女子冷冷得面孔站在自己身后,他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舞动单锏便打。童贯自旁边冲来,手中铁拐只一扬,便将陈齐仅剩的小锏震的脱手飞出。陈齐心中叫苦,心想这厮好大的力气。他自家武艺平常,对上这几个恶煞般的人物,直是束手无策。

    “金大官人……陈齐!某等几人的手段你也见识了,莫非还需某等费事吗?”

    那面色阴沉的汉子说完,身形一沉,接着健步向前,单脚便在墙上轻轻一点,破败土墙丝毫不动,却是深深的陷进去了一个脚印。

    好厉害的阴劲,这等绝技当真骇人听闻!陈齐眼见对方叫出自己的真名实姓,再看对方这一手武艺,突然面色一变:“八步蹬莲?你是……同门?”只有弥勒同门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底细,这个人……

    “哼哼,识相就好。你这鸟人的底细某一清二楚,莫在某家面前装蒜!”

    “即是同门,某又不曾得罪于你,何故如此?”陈齐当真是傻了,这家伙若真是弥勒教的同门,自己算起来与他还有点香火情,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如何得罪了他?

    “你却未曾得罪于我,只是有些事须向师兄讨教。却不知教内同门前些日子可来拜会过师兄,师兄将于他们的度牒文引,都是哪处签发去向何处,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我却不曾见得有何同门。”陈齐知觉认为这厮是在找孙二娘一伙,却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下意识的便张口否认。

    那阴沉汉子微微一笑,笑得当真让人后脊背发凉。他旁边的那个轻纱罩面的女子原本没说话,此刻却向前行了一步。旁边两人都没有动作,任那女子来到陈齐面前。女子的眼神带着种病态的光芒,仔细打量陈齐一番,突然说道:“既不识相,便由姑奶奶来炮制,尔等却无甚话说吧。”

    童贯和那汉子显然知道这女子的本事,齐声说道:“但凭小娘子发落便是。”

    那女子轻舒单臂,便轻轻的将陈齐提了起来。随手一掷,竟将他身子抛起,掷过了土墙,陈齐哪料到这女人如此武艺,一家伙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背过气去。昏昏沉沉间,只知道自己被拖进了土地庙内,木门掩蔽,衣服被扒光,然后那女人手中晃了晃,仿佛一根银针出现,接着扎进了自己的后脑。

    那种奇怪的感觉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只是感到微微疼痛,接着脑子发胀,体内欲火狂升,胯下尘柄充血勃起,却是手脚好像麻痹了一样,麻麻的无力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邪术?!陈齐的心中大骇,但是转眼间理智便被汹涌欲火吞没。他好像野兽一般,直愣愣的盯着面前已经宽衣解带完毕的女人赤裸胴体,喉咙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女子丝毫没有害羞之色,脱完了衣服之后,只是说道:“没想到却便宜了你这村夫,真个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说着竟罕有的满面冰霜化作春情无限,淫笑着扭动蛇一般的性感腰肢,做出种种淫秽动作勾引陈齐的性欲。

    陈齐此刻几乎丧失了理智,那还顾得上其他。若不是四肢不能动,早就合身扑上。下面硬的都快要血从血管里爆出来了,那女子看看火候到了,纵身一扑,径直入陈齐怀中,陈齐就如久旱逢甘露一般,牛喘一声,尽力抬腰。那女人的屁股一沉,完全将他朝天耸立的胀得发紫的肉棒吞入了自己的阴户之内。

    庙外,童贯和那汉子听着里面的动静,女人淫荡亢奋的呻吟喘息和男人痛苦并快乐的吟哦清晰传出,还有物体晃动的碰撞声,显然里面正在激烈的欢好。童贯是个太监倒还没什么,只是觉得诧异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出自深宫,而且还是刘贤妃身边的心腹。她身上的邪门奇术似乎不同于普通的枪棒武艺,倒像是采阳补阴之类的道门秘术。

    而那汉子却是面色不豫,他早就察觉这苏湖的纵情吟哦之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似乎能勾起正常男人的性欲。显然她是全力要把这陈齐的情欲推到最高峰,待到射精最高潮的那一刻过去之后,人的身心放松到极限,她才好下手施术。

    宫内竟有这样的奇人?

    两人凝神警戒,这女人叫床的声音实在太过嘹亮,若是有人路过听到就不好了。不过这树林周围倒是没有什么人。

    庙内,女人骑在四肢瘫痪的赤裸男体上,尽情的上下颠簸。汗滴随着身子的剧烈运动而甩散,她的双手按住男人的胸膛,屁股纵情的扭动吞噬,男人那根硬胀到极点的肉棒沾满了蜜汁在她的两瓣臀肉之中若隐若现,两人的结合处此刻全都是粘糊糊的白浊淫水,将两人的阴毛弄湿的一塌糊涂。

    男人此刻却像个木偶一般任女人在身上驰骋,身上插了几根银针,只是眼中的情欲之火熊熊燃烧,脑门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贲,好像发情的公牛一样布满了血丝,显然不断累积的欲火被女人的银针封住不得发泄,已经到了苦不堪言的地步,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像一个充气到极限气球一样爆掉。

    女人的阴户肌肉显然是苦练过的,包夹住男人的肉棒不断夹吸,体内的体腔内仿佛有一股深不见底的吸引力,让男人想把一切都射进去,哪怕被这女人吸光也在所不惜。

    眼看火候到了,女人沉吸了一口气,屁股拼命往下一沉,几乎连男人的两个卵弹都吞进了体腔之内,玉手连拂,几根银针被她拔掉。却见陈齐的脸色一变,憋得快要爆炸的欲火突然有了发泄的渠道,他狂吼一声,体内的精液便如决口的洪水一样狂泻出去。那女人此时的双眼明亮的好像两盏明灯,男人再也止不住那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只觉得全身精力都要被那女人吸进无底深渊。

    很快,男人的眼神便黯淡下来,仿佛衰老了几十岁一样的老人的眼神,枯萎干涸。女人身上汗津津的,心满意足的仍吞噬着男人的肉棒不松,就这样骑在他的身上,两只银针直接按入了男人的耳后。

    陈奇本来正处在射精后的极度快感之中,脑子里一片空明松懈,但是接着就感觉脑中一阵阴寒,触电般的麻痹,接着意识就变得模糊了……

    *********************************************(分隔线)

    兴庆府,西夏宫城。

    此时的兴庆府正是密布风雨,满街都是披甲持锐的官兵,这种情况兴庆府的百姓们几乎已经习惯了,西夏乃是实力为尊的军国主义国家,政权的更替自然是伴随着武力的较量,胜利的一派控制国都,失败的一派全部死光,这就是西夏的法则。

    就像先前的权相没藏讹庞一样,一旦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下场当真是凄惨无比。现在的梁乙逋就像当年的没藏氏,满门良贱几乎在政变中被杀得精光,而他掌握的右厢诸军司也被巍名阿埋无情的清洗再三,大批将领被安上叛贼亲党的罪名被满门处死。而兴庆府的朝政则落入了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的掌握,每天都有亲附过梁乙逋的朝臣被抄家下狱,这就是胜利者的特权。

    而御围内六班直也是风声鹤唳,作为夏主最亲贵的亲军,居然内部也出了被梁乙逋收买的叛徒。事变之后,大批的武官被清洗,梁太后绝对不会允许这支武装力量里面出现不稳的因素。反正御围内六班直是质子军,各部表示向梁太后效忠的部落多的是,清洗多少补充进来多少便是。

    后宫的小校场内,数十名班直侍卫肃立四周,两侧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一应俱全。白上国以武立国,历代君主都崇尚武力,所以即使宫内也不忌兵器。

    此时的场内,几个少年正在比赛拉弓射箭。二十步外是个人形箭垛子,上面插着几枝。多数却都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衣着最华丽的锦袍少年,莫约十岁出头,手里拿着张学射的黑烨木弓,搭上一枝箭,憋红了脸双膀一叫力,慢慢的将弓拉满,瞄准了草人咽喉一松弓弦,嗖的一声竟正中目标,周围的侍卫们顿时齐声欢呼“兀卒威武”,连周围的几个小孩也是大声喝彩。

    那锦袍少年擦擦头上的汗,对旁边观看的一个年长美貌宫女说道:“药宁,你看朕这一箭射得如何?”

    那女官下跪微笑说道:“启奏陛下,陛下的箭准是极准的,只是开弓花的时候太长,须知军阵之上对垒,乱箭如雨,须得眼疾手快。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敌军,岂能容对手慢慢拉弓瞄准,故此陛下若想练习战场上杀敌的箭法,还需锻炼臂力。”

    那少年便是现今西夏国主李干顺,年方十一岁,当然现在还没有什么政治权利,只是个统治的象征。不过现在还是少年心性,贪玩好动,倒也不在乎什么权利。每日只是邀集一班少年伴当,射猎游戏。最近城内大动荡,太后便不让他出宫。

    听了此言,明知这女官是说自己臂力不足,所练箭法乃是花架子,却也不生气。只是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朕的箭法还是需要勤加练习才是。我白上国当年景宗毅宗先祖都是统领大军征伐四方,披坚执锐充当将士表率,故此才能威慑诸国。现如今我白上国却是好久没有振作了,梁乙逋这奸贼犯上作乱,到处是奸党,弄得朝政乌烟瘴气,朕这个皇帝将来一定要重新让大夏将士们振奋才行。”

    “陛下天命在身,太后贤明,一定能够令大夏兴旺。”

    那少年喝了口水,便对旁边一个小几岁的虎头虎脑的小孩说道:“药宁,朕身边这几个伴当之中,便是你儿子察哥最勇武,便让他射几箭看看便了。”

    其时西夏虽然称国,但是连续两代都是绝汉制用胡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自称皇帝便是最大的汉制了,否则为何不沿用古称叫单于可汗?所以不论西夏用汉制还是用胡俗,其实都是胡汉杂制掺用,干顺身边这些少年伴当便是胡俗,乃是不脱游牧民族之性,首领自小便挑选一些同龄人在身边一同长大,以为侍从。若是中原王朝,天子九五至尊,身边哪容得这些闲人。

    那个名叫察哥的男孩块头是众孩子当中最大的,也不客气,对干顺施礼之后便拿起一张弓来,又说道:“陛下,我能射到四十步。”

    四十步?!干顺一阵惊讶,他的年龄比察哥大两岁,也才能射到二十步。察哥虽然强壮,但是毕竟是个小孩。真是如此的话,他的力量真个惊人,几乎天生神力了。药宁在他身边随仕四年了,察哥他也熟悉,知他力大。不过四十步……

    “你前些时日不是还只能射到二十步吗?如何今日便能射到四十步了?”

    “陛下,我日日练习骑射,为的就是将来为陛下效忠,征战沙场,立不世功,封万户侯。故此不敢有一日懈怠。日日苦练之下,自然有所长进。”这小孩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说起话来却是条理分明,而且一付雄赳赳气昂昂的神色。

    “好!好察哥!你便射了我看。不过君前无戏言,你若射不中,朕是要罚你十匹马的,少不得你便去做牧奴。将来莫说做大将军,便是一正卒也不可得。说不定还要面上刺字,充为役人,你敢吗?”干顺也认真起来了。而且神色变得非常严肃,似乎像个大人一样。

    药宁在旁一听,顿时跪下。察哥毕竟是自己和唐云的亲儿子,虽然自己潜藏西夏宫廷之内是别有用心,但是不代表自己的儿子也能置之不理。

    她自是知道唐云的真实来历为何,他也知道唐云身负何等的国仇家恨,也知道他为了报仇忍耐多少年,准备了多少年。甚至连当今梁太后都以为唐云是宋朝逃兵,二年前才投到西夏。其实九年前药宁就在兴庆府见过唐云了,那时他甚至还不是宋朝的武官,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而察哥就是那一年有的,自己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的汉人,心就不是自己的了。从那以后,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帮助唐云实现他的抱负。梁乙逋以为察哥是他自己的儿子,为了接近影响干顺,便秘密假造了药宁的身份,将她送入王宫,在干顺身边随侍伺候,以便在干顺身边最接近处安插一个自己的耳目,这却是给了唐云一个机会。

    到现在,自己居然在这王宫之中待了九年了,自己的儿子也在王宫之中长大,和干顺一起长大,整整九年了。

    梁乙逋倒台,满城大索他的党羽,自己却没事。自是唐云暗中做的手脚。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自己是个寡妇,是个巍名族的寡妇巍名药宁,丈夫也是巍名族的一员小首领,曾经驻守黑水燕镇军司,一日外出偶遇大风沙,埋骨在大漠之中。梁乙逋以前统领右厢,黑水燕镇也是他的势力范围,伪造军籍户口易如反掌,这个身份本就造的结实,再加上唐云暗中动作,现在可谓稳如泰山。

    但是毕竟是九年时间,干顺生性聪明英武,和察哥很是投缘,视为手足伙伴。对自己也是很好,并不将自己视为下人,而是尊重有加。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英主的气质。虽然不知道唐云的想法,但是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将干顺视为家人,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

    潜意识里既然有了长远的打算,目前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担心。他正想喝斥儿子的不知天高地厚,却被干顺摆手制止:“朕只想听察哥如何说法。”

    “若是我射中了,陛下赏我什么?”察哥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不移,甚至还有一丝狡猾。

    干顺大笑起来,转眼间就恢复了小孩的顽皮。指着他说道:“你若射的中,朕便赐你姓李,收你做兄弟,以后你便是朕的弟弟李察哥,如何?”

    “臣遵旨!”察哥闻言立时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退后,待的离垛子四十步远,张弓搭箭,瞄了又瞄,连发三箭,竟然箭箭射中草人胸前。这下不止是干顺惊喜,甚至连周围的班直侍卫们都有叫好出声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武艺,实属异数。

    “好好好!”干顺顿时拍手大叫,“看来我大夏日后又有一员猛将。察哥,朕便赐你姓李,以后你便是朕的弟弟。只要你忠心,朕又何吝赏赐?将来朕亲政,你未必没有挂帅之日。”

    “谢陛下!”察哥喜形于色,跪下参拜。

    “药宁,你生的好儿子。”干顺意犹未尽,转头问道:“可惜朕见不到察哥的父亲,能有这样的儿子,想必也是英雄豪杰之辈。可惜啊……”相处这么多年,他自然是知道“药宁的丈夫是如何死的”。

    “陛下,日已三杆,该用膳了。”药宁巧妙的岔开话题,旁边的石桌上摆满了甘美的菜蔬瓜果和外焦里嫩的烤羊腿,还有用水晶玉杯乘的葡萄美酒,西夏民风豪爽,身为男子,便是小孩也从小不忌酒肉。

    干顺坐下啃了一口烤羊腿,突然东张西望道:“今日为何不见唐将军。”

    “定是太后召见,否则必在此侍奉陛下。”

    “说到英雄好汉,这唐将军倒也算是一条好汉,虽是汉人,但是勇武却不下我党项猛士。上次听说侍卫们比赛开硬弓,三石的硬弓,这唐将军一口气竟能开三十下。端的好神力!听说这唐将军原是宋人?”

    “此事奴婢不知。”

    “朕倒是知道的,听说此人原本是宋人军将,乃是东朝名将折可适的部下,后来因事获罪上官,走投无路之下便投奔我大夏。前年母后统军亲征东朝,因梁乙逋这奸贼作乱,大军失利,母后险遭梁贼杀害,便是这唐将军救驾,否则当真不堪设想。今次梁贼伏诛,听说这唐将军也是立了大功的,故此母后才封他班直内的官衔。命其宿卫宫廷。”

    “陛下,奴婢乃是个女流,这些事,奴婢是不懂的。”

    “这唐云倒是个人材,东朝有此人不能用而将其逼到我大夏,倒是东朝不会用人。此人前来伺候朕时日虽短,但是却在班直中口碑甚佳,个个都赞他勇武过人。朕也瞧他很是顺眼,日后免不得要问问他东朝带兵打仗之事。”

    “陛下,那唐将军乃是汉人……”

    “汉人又如何,只要对我大夏忠心,汉人又和党项人有何不同?那梁乙逋倒是党项人,却又哪里比的上这唐云了。当年景宗若是不用张元,李昊,如何能击败东朝,威凌天下。那张元李昊可都是汉人。还有李清,也是汉人,却对我父皇忠心耿耿……”说到这里,干顺突然住口,不再说话了。

    药宁心中一动,再看干顺脸色,显然这孩子心中有事。她突然想到唐云叮嘱她的话,要她利用现在的便利紧靠干顺,难道唐云是想走和他父亲一样的道路?这干顺天资聪明,英武果决,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心机权谋,将来长大成人,他父亲秉常的事情难免为他所知,到时候,他对于他母亲梁太后的关系,究竟如何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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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夏王宫,太后寝宫,唐云低垂着脸,看不清他的脸色,恭敬的跪在地上。

    小梁氏看着这个英挺的汉人,心中止不住一阵阵的喜爱。

    这个汉人,虽然是汉人,但是却对自己有救驾之功。要不是他,自己早就死在环州的荒山里了,死在梁乙逋那个叛贼的手里,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仁多保忠,巍名阿埋等重臣虽然也支持自己,但是他们都是大部族的军阀,身后拥有自己的兵马势力,巍名族还是皇族,稍微给他们发挥的余地,他们的影响力就会膨胀到威胁王权。所以对于这种人,梁太后虽然依靠,虽然信任,但是始终存在着三分戒心。

    但是唐云不同,虽然他现在的身份仍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卑微之人,但是他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能力。而且他是个汉人,是个在西夏没有任何根基的汉人,他想要飞黄腾达,只有依靠自己的提拔。

    虽然现在斗争取得了胜利,自己掌握了全国的最高权力。但是在这个身边充满了腥风血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其实梁太后也活的非常累。梁乙逋还在台上的时候,她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精神压力非常大,生怕哪一天梁乙逋带着乱兵涌进王宫自己万劫不复。现在胜利了,同样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根据西夏的权力斗争法则,根据他父亲和姑姑的经验,即使现在是西夏最高权力的宝座,也不是稳固不摇的。

    要在这宝座上长久的坐下去,就必须时刻保持着精神的高度警惕,在西夏这种环境里,一时的掉以轻心便是万劫不复。以当年景宗皇帝元昊那样冷酷英武的盖世枭雄,也没有在王权的宝座之上全始全终,最终死在自己的太子手里。

    自己又如何能比得了景宗……

    梁乙逋虽然身死族灭,明里无人再敢向自己挑战。但是最高权力的宝座,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仍在暗中窥视着。自己如果不能在这个位置上表现出压倒一切的强硬和冷酷,那么新的挑战也许会十倍百倍的纷至沓来。到时候自己的下场会怎样?李元昊那样的铁腕人杰,死时还被割掉了鼻子如此屈辱,自己会如何?

    当然,她对此并无微词。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让她对于西夏的权力斗争残酷性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在外面,她必须带着冷酷女王的面具,操纵一切支配一切,用鲜血和人头来震慑她的挑战者们,压制他们心中的非分之想。她明白这是她作为最高统治者的义务,甚至是她维持地位和生命的必要条件。但是从内心深处,她明白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这才明白她的姑姑老梁太后当年的情形,只有自己现在真正处在她的这个位置上时,才能体会到她姑姑当年的感受。她以为登上最高宝座之后,就可以尽情的享受,尽情的纵欲,尽情的征服支配别人,让全天下的人都随着她的心意转。

    但是现实不是这么回事。

    有多大权力,就有多大的义务和风险。她确实尝到了权力给她带来的极度满足和美妙,但是同时伴随而来的也有极度疲累和孤独。

    和现在她根本没时间去纵情享乐,根本顾不上去纵欲支配。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冷酷的强势姿态面对着朝臣,果决地让他们明白谁才是主人。这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活在一个面具的后面,但是现在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对此,她没有怨言。

    但是在内心的深处,她希望自己有一个休息的港湾。因为她真的觉得自己活的好累。

    一个能够抛开面具,无忧无虑的表现出自己弱点、倾诉着内心衷肠的人。一个不必勾心斗角,不必提防戒备,能够让自己全心全意表现出真实的自我的人。一个能让自己宣泄压力的渠道。

    这种事,她是不信任党项人的。尽管她自己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党项人,尽管大夏是党项人的国度,但是恰恰因为她太了解党项人,所以她才不相信党项人。现在,她王宫内的所有党项人她都认为可能和外面有着某种联系,自己当着他们面所的每一句话可能都会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到外面去,这就是西夏的法则,自己无力改变。

    所以她不相信党项人。

    而眼前的这个汉人,却和他们不同。他有着和自己独一无二的经历。他在大夏只是孤身一人,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自己。而他已经证明了对自己的忠诚。最重要的是,不知什么原因,自己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觉得不用戴面具做人。

    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梁太后才会觉得自己能够真心的放松。那些憋在心里的压力才能毫无顾忌的宣泄出来。甚至极端一点来说,她觉得这个汉人才是唯一自己真正完全拥有的东西,不用担心背叛,不用虚情假意,每一分每一毫完完全全都是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只有和他在一切的时候,自己才不用活的那么累。

    所以,这个汉人现在才能成为自己的御用面首和密探。

    而这个汉人的表现也没让她失望,技艺超群,智勇双全。深入虎穴卧底两年,在瓦解梁乙逋势力的过程中立下累累奇功,这样的才智胆略,实属罕见。他曾经还是东朝的武官,乃是折可适的得力部下,想必带兵打仗的本事也不差吧。

    或许自己将来找机会能够提拔他一下。当年的李清,虽是汉人,但不是也能为毅宗凉诈和自己的丈夫秉常两代皇帝所重用,而且一生忠心耿耿,堪称国士。

    这唐云年纪虽轻,但是沉稳练达,颇有担当。好好栽培一下,谁说不能成为我自己专有的李清。现在的撒辰、妹勒都逋,全都手握兵权。虽然算是自己的心腹,但是他们同时也有自己部族的利益要维护。有一天如果自己的决定和这些大部族的利益相矛盾的话,他们还会如此听话吗?

    梁太后没把握,党项人永远以自己的部族利益为第一。而梁氏算起来甚至还是汉人,连党项人都不是。现在这些重臣酋长们奉自己的旨意,乃是因为自己是干顺的母亲,是大夏太后。长期养成的上下阶级之分让他们俯首听命,等以后一旦干顺成人,真正掌握大权之后,他就是真正的夏主,这些重臣的效忠心立刻就会转移到他的身上去。

    到时候不会有人在正眼看自己一眼。

    自己想要在那时候依旧对权力保持掌控力,就必须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只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御围内六班直和兴庆府卫军原本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们的统军武官们却是来自各个部落,现在只要是党项人,都得加着小心。

    若是这唐云能培养出来,付以兵权,说不定能带出一支和地方部落无关,完全只是效忠于自己的军队来。

    在西夏,掌握一支完全效忠于自己的兵马的重要性,梁太后是非常清楚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有点远,干顺才十一岁,还得有好几年才能亲政。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设法巩固自己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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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多保忠离开西夏王宫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那简陋宫室的宫门。

    整个大夏,就这样落到这个妇人的手中了……尽管自己现在也是重权在握,但是梁太后依旧掌握着最高的权利,夏主干顺依旧在她的掌握之中。整个夏国的大义象征,依旧在梁太后的一边。

    尽管她姓梁,但是她的后代却姓李,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而且,这个女人表现出来得心机城府,也让人不敢轻视。那个名叫唐云的汉人,居然能得到她那样的宠信,这是隐含着向我们几个重臣示威的意思吗?这个汉人居然是她是先安插进梁乙逋身边的卧底,在此次政变之中发挥了如此大的作用,而这等重要的情况,几个重臣居然事先都一无所知。

    这是在向我们表示此次胜利并非全都是靠我们的力量,她也有自己的班底。

    她能在梁乙逋身边安排进人,也许我们这些重臣的身边一样隐藏着她的人?她是在向我们表达这样的暗示吗?现在只是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唐云,当然一个汉人无足轻重。但是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力量没有展示出来?

    作为久经沙场的统帅,仁多保忠当然知道那些看不见得敌人才是最危险的。

    而且唐云那个汉人,只不过是一个汉人而已。居然有资格单独密奏,仁多保忠心中一阵阵的不爽,就算他有救驾之功又如何?支持整个国家运转的,依旧是我们这些重臣。那唐云立的功劳在大,也不过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鹰犬而已。在任何方面,都绝不能和我等有平起平坐的资格,甚至这种想法都是一种荒谬的笑话。

    就像是神仙和凡人,凡人本事再大也终究是凡人,不可能成为神仙。这道理是一样的。

    但是仁多保忠觉得,在梁太后的心目中,唐云是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的。至少是接近他的分量。他自己是如此感觉的。刚才在王宫内,见到唐云的时候,梁太后向他介绍唐云的来历,似乎就是在向他介绍同僚。

    至少能有资格在自己单独面奏的时候被召唤进来,这说明梁太后已经认为这唐云是有资格打断自己谈话的人物了。

    仁多保忠将此视为一种耻辱。

    不过是一个奴仆而已,一个幸进小人,又算得什么?就算他在我面前毕恭毕敬,只是他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不可容忍的侮辱了。对于这等人,蝼蚁一般,动动手便碾死了他。

    但是,他是梁太后的心腹。此时收拾了他,梁太后会如何想?女人的思想是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也许她不会为了一个汉人和我翻脸。也许她也会认为自己是故意剪除她的势力,是有不臣之心。

    也许她不会做出反应,也许正好相反……

    思前想后,仁多保忠还是将心中的愤懑压制住,缓缓的骑马回府。他一向认为,有远见有耐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豪杰,能忍耐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他觉得自己有时间等待……

    *****************************************(分隔线)

    大宋,河东路,丰州。

    丰州从前曾是党项大族藏才族之地,后来举族内附宋朝被赐姓王,而现在的丰州乃是新城,原先的旧城在仁宗时被元昊攻陷,宋朝在府州境内建立新城,自此丰州就纳入了折家的势力范围。虽然现在朝廷设置流官牧守,但是作为只辖一县城的军事州,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折家的影响。

    河东麟府丰三州在大宋建国之初,甚至五代之时,都一直是党项羌藩聚居之地。府州折氏,麟州杨氏、丰州王氏号称河东三镇,后来杨氏后继无人,麟州被折家掌握。而庆历元年,李元昊乘好水川大胜之威,兵掠河东,试图一举吞并三州,饮马黄河。在府州麟州皆碰了钉子之后,终于攻陷丰州,挽回颜面。而宋廷也趁机终止了王氏的藩镇资格,将三州全交给了对朝廷最忠心耿耿的折氏掌管。

    当然几十年过去之后,势力消长之下,宋朝现在已经逐步恢复了对西夏的优势所在,所失去的土地也在逐步的夺回,丰州旧土大半已经收复。甚至连李元昊一生军事巅峰杰作,号称西夏荣誉之地的河曲也被纳入了宋朝版图,不过若是以为西夏无力再威胁河东那就大错特错,虽然自元昊死后西夏就一直在走下披路,但是对于边境之地,西夏人依旧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去年三月,西夏梁乙逋遣使入宋谢罪议和,讨要岁赐,并请以兰州易塞门、安远二寨。宋主给他的诏书却让他的鼠目寸光显露无遗。

    “省所上表,遣使诣阙,悔过上章,献纳兰州一境地土,绥州至义合寨亦取直画定,却有塞门乞赐还夏国等事且悉。

    朕统御万邦,敦示大信,眷尔嗣藩之始,亟驰请命之诚,爰给土疆,复颁岁币。岂谓受赐而后辄兴犯顺之师,中外交章,神人共愤。朕以尔在位未久,势匪自由,姑戢讨伐之大兵,聊用驭边之中策。今则遣使来庭,托辞悔过,何乃谢章之初达,即形画境之烦言。况西藩故疆,中国旧地,已载前诏,不系可还。其分境虽曾商量,在用兵亦合隔绝。然则塞门之请,殊非所宜。定西以东,已有前谕。除河东、麟延路新边界至许从前约,令逐路经略司依前后诏书开立濠堠外,兰岷路未了地界,亦已令兰岷路经略使依先降诏旨委官,候夏国差到官,详先降指挥,同共商量分画。缘夏国自元丰通贡受赐,后累次犯边,仍候地界了日,可依例别进誓表,然后常贡岁赐,并依旧例。“此诏并未将议和之事否决,但是消息传开,边民都以为宋夏议和在即,边境不久便将恢复平安,防备松懈。宋民耕户数万大集,于边境开垦荒地屯田数百里。结果梁乙逋眼见有便宜可占,为了蝇头小利立刻变卦,甚至在使者还在汴京的同时出兵掠延麟二州,掠走沿边熟户万余。

    这件事也让宋朝军民从年前对西夏空前大胜的骄傲之中清醒过来,西夏毕竟是西北巨患,不是一次大胜就把他们打成死老虎了。虽然西夏现在衰弱了,但是他依旧有能力动摇宋朝的整个西部边境,只要西夏这个国家还存在,陕西就永远不存在安全可言。

    当然对于西夏来说更加得不偿失,他们错过了最后一次同宋朝和解的机会,当时旧党还没有下台,若是他们真心议和,未必不能得逞。只是梁乙逋短视到弱智的举动实在让旧党无法说服天下人西夏无害,此事便不了了之。从此陕西各路依旧恢复到战争状态,时刻准备着迎接西夏的侵略。

    而丰州,就是大宋唯一的和辽夏同时接壤的最前线。也就是说,边境一旦有事,这里就是首当其冲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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